江兮缈抚摸着门沿,抬头望向他的侧脸。 那之后,但凡李符安来,沈策便会过来监视他们,以防她动什么歪脑筋。 沈策是个好孩子。 这也是小狐狸不怎么把他当回事的原因。 偶尔越是心善的人越容易被人欺,真不知道这算什么世道。李符安装模作样给他讲了一堆见闻,便把他哄得服气了,成日跟着他们父女俩一块玩。 小狐狸趁机找了借口,说一起去山里去找什么能延年益寿的“大地龙”,实际就是为了私下偷偷跟李符安说话。 阔叶的矮树中,父女俩都在刨着土。小狐狸将自己准备逃走的事一股脑跟爹爹说了。 李符安捏住一只小蚯蚓,扶着铁锹起身,不解地问:“你这都在人宗门待着了,怎么说也算一脚迈进正道了吧?” 狐狸形态翻泥巴很简单,小狐狸只需用两个爪子来回扒就行了。她大半个身子都埋在新打的洞里,看不出是在找蚯蚓还是挖窝,说这话时难掩沮丧:“哪有那么简单呀。妖魔是劣等,人都瞧不上我们,更别提仙门了。” 一想到这个,心情就更不好了。 究竟要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李符安蹲下身,凑到了小狐狸背旁边:“诶,诶,你听爹说。要么你跟爹一块儿逃吧?” “什么?”小狐狸从洞里探出头。 “我听闻,他们要放徒弟下山。那日门禁是开的,咱俩干脆一块逃吧?”李符安这小老头,乐呵呵的挤眉弄眼道。 “爹爹你上个山都喘,还跑呢。”小狐狸撇撇嘴。不过,能和爹爹一起逃亡的话,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她又还是偷偷笑了。 李符安也低下头喘息道:“是啊,爹爹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这么多年,爹对不住你们娘俩。” 猝不及防又提到这个,小狐狸的心静静沉了下去。阿娘生前从未埋怨过父亲,只是时常叨念,命不由人,终究是他们太卑贱,太容易被捉弄。小狐狸说:“……往后我会给爹爹尽孝的。” 李符安却只笑着说:“爹爹老了。” 小狐狸是逐渐理解其中含义的。 她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也被疑惑填满:“这是什么意思?” 熬过了这么久的分别,再见的时间却所剩无几。李符安已命不久矣。 “爹不怕,你娘在那头等着呢。”李符安喘息着说,“我只是怕她责怪。闺女,爹爹对不住你。” 小狐狸握住了父亲的手,将那只手贴到脸颊上。 明明还是温暖的,怎么就要离开了呢?小狐狸又想起阿娘死去的那一日。 她没做好准备。 生死从未让她做好过迎接身边人离去的准备。 不过,小狐狸马上便想到了主意:“爹爹,我这还有一颗没来得及吸收的妖丹。里头足足有四尾妖力呢。你拿走的话,便不会死了。” 李符安诧异得看过来,仿佛惊于她的异想天开。 这是小狐狸的最关键的底牌,她一直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等到真需要拼命,不得不铤而走险的时候,她才打算拿出来洗手。不论多么可靠的保险,在父亲的命面前不值一提。李符安似乎想推辞,但小狐狸的态度异常坚定:“不过爹爹,你先收起来,别急着吸收。一来吸收急了,会被这些修士发觉。二来这妖力,不少是杀人得来的。即便是我,消业障净化也要费些功夫,爹爹是凡胎——” 小狐狸越说越笃定,越说越雀跃。 爹爹能活下去了。 李符安犹豫着接了过去,捧在手心打量。 涂纱的妖丹色泽浑浊,散布着妖气。当初小狐狸作为补救,勉勉强强吸收了一尾。里面的力量仍是饱满的。 苍老的喘息声还在继续,呼吸在空气中变为白雾,李符安咽了一口唾沫。 “逐出弟子那日的确是个机会,我先去翻翻旧书斋的符。爹爹,我们先逃到山下去……”小狐狸站在洞穴边,认真思索着更为详尽的对策—— 她完全没有留意到。 在身后,李符安抡起铁锹,对准她的头砸了下去。 小狐狸不省人事,直接跌入自己刨的土坑。 夜色中树影憧憧。 李符安匆匆跑下山去,脚步轻健,已然不再有上山时的年迈体衰。他边跑边觉心中畅快,只可惜今夜不见星月,因而只能独享这寂寞的狂喜。 他健步如飞,还有几里便到山脚,这点路途,于如今的他而言易如反掌。 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李符安几乎以为自己看错。恍惚中,他看到有人,可树木遮蔽,转眼便不见。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保险起见,李符安还是退了几步。 心如鼓擂,出乎意料,深更半夜,居然真的有人在林间。 此时此刻的李符安只觉自己法力无边,再者已被盯上,那便没有逃的道理。他索性向前走,踏入密林,踩着枯枝败叶走近。 然而,走入其中,一切又好像只是错觉。 夜色凄清,那里根本没有人。 他转身要走,却被从身后拧住脖颈,用力按到了地上。剑毫不犹豫地落下,若非李符安猛地翻滚,那恐怕早已戳穿他的脑干。他脸颊带伤,将对方推开跳出去。 追上来的并非小狐狸,而是有些出乎意料的人。 是习惯于术法的修道人士,却也是靠兵器维系过营生的亚种羽林孤儿,玉揭裘压低身体,谨慎的姿势便足以体现其不择手段的剑法。 “原来是小玉师父……”李符安笑了,但他身上森森闪烁着黑紫色的妖气——他自然没有听小狐狸的劝告,不一口气吸收。对他这种尝过甜头,经验却不充沛的人来说,只要是力量,都是一样的。 他四肢着地,姿势看起来有点像很久以前,曾对玉揭裘透露阿娘告诉过她两件事的小狐狸 不过,与那不同,李符安是人不是狐,不会有真的尾巴,取而代之则是紫色妖气浮起几簇的波纹。 玉揭裘不说话,只是翻转了手里的剑。 与其说李符安天真,倒不如说他不够了解玉揭裘。 涂纱四尾的妖力已足够他活上几百年。他久违收到如此大量的力量,一口气吸收进去,别说是相貌,连体内器官都在改变。夜色中看不分明,虽然这时候的玉揭裘也不关心,但李符安在变年轻。 他原本也不显老,却还是从七八十岁变成四五十岁,然后眼下甚至朝二三十岁迁移。 李符安喜不自胜。 寿命太长,他见识过不少人的死去。但他没有杀过人,也没这个念头。他只是个平庸的家伙,可没想过取人性命的事。够花的银子、够喝的酒,玩玩牌,赌赌钱,过优哉游哉的日子,这些便是他最寻常的幸福了。 就算被涂纱妖力玷污,冒出“要么拿这小修士试试手”的念头,李符安最终拿定的主意也是尽快脱身。 话归正题。 与其说李符安天真,倒不如说他不够了解玉揭裘。 从玉揭裘翻转手腕,更变握剑方式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逃不掉了。 他才笑着抬头,电光火石间,玉揭裘就来到了他面前。 他笑着笑着,就被压倒了,被踩踏了,被用剑抵住了咽喉。玉揭裘踩在他胸前,精准且稳当地遏制他起身。 玉揭裘像覆压海面的一片阴云,也像展开便能遮天蔽日的羽翼。夜很深很深,将他的脸化作月晦之夜。被偌大的影子笼罩,李符安看不清他的表情。 保命要紧,李符安哆哆嗦嗦,连忙求饶,他这一点和他女儿很像,尽管他恐怕不知道:“玉小师父……玉小神仙!饶、饶了小老儿吧!那个什么,小老儿没坏心也没坏胆啊,就是怕死,从闺女那混点力量,续个命而已!” 玉揭裘一声不吭。 这寂静叫人心惊肉跳。 李符安只得说得更多:“小师父,要么我缴点妖力给你?小老儿本来也不用这么多的,哪晓得她私藏了这么多!真是个小妖孽!小畜生!您还不知道吧?那小畜生正筹备着逃呢,她……她跟她表哥、姨奶奶的约了去她一个哥哥家!” 还是沉默。 李符安欲哭无泪,口不择言:“哎哟!祖宗!您就放了我吧!我知道自个儿造的孽,当初要不是那狐狸精发骚,谁会去操她呀!那小狐狸也是个孽种!我都不敢听她名字,生怕走不掉!当年要不是寻个由头逃了,我肯定是要掐死她的——” 有水滴落在脸颊上,李符安有些狐疑,想伸手去摸,却又怕轻举妄动被刺。 玉揭裘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他问:“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什、什么……” 又落了一滴。 玉揭裘又问:“你不是她爹吗?” 李符安脑海深处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持剑的人莫不是哭了? 水还在降下来,且愈来愈多,不只是他脸上,旁边的草地上。下雨了。原来是雨,而非泪水。雨越下越大。不知是否被这来自天的泪鼓舞,李符安一转攻势,放弃了无用的恳求,他索性说:“……你不能杀了我。 “我知道了,我搞错了,你是为了替那狐狸报复我是吧?臭小子,我已吸收了那妖力,妖丹碎了,你要杀了我,那她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久的妖力便只有消亡的下场。值不值啊?”仿佛从玉揭裘迟迟没处决的行为中得到启发,李符安甚至笑了,他越说越有底气,“再说了,你杀了我,便是杀了她亲爹。别以为我不知道,人修炼是要讲究业障的,你滥杀无辜,算不算罪孽!再说了,你杀了我,你想过后果没有?她会怎么看你?” “……” 他握住了玉揭裘的剑,将它挪开:“知道了?知道就好!” 这一场豪赌竟然蒙对了。 李符安按捺住狂喜,爬起身来道:“你啊,还是太年轻!怎么,迷上那孽障了?你要是好好跟我说,我还能帮帮你,让她心甘情愿给你上!现在?晚啦!” 这时候,他才看清玉揭裘的神情。 他原本以为他会看到愤怒、不甘,或者孩子气的故作镇定。然而,稍稍令他意外的是,玉揭裘目光无神,仿佛根本不在乎他似的,静静凝视着未知的方向。 这孩子不大对劲。 活了这么久的直觉告诉他。 还是先溜再说吧。 李符安掉头就跑。 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使得玉揭裘陷入某种空白的呆滞。自从脱离孩童时代,懂事以来,他便想要得道成仙,即便他自己已不大记得缘由。 不过,师父曾告诉过他报应这回事。正因天降下了这样的规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在用善来框定自己,他如果不消业障,就只有沦落到最坏的结局。 所以,纵使如此,玉揭裘也明白的。 他会遭受恶报。 但她又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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