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事的,露西尔,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奇怪的,或者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每个人也都也自己的秘密,我知道,我也一样,所以我完全理解。” “我的意思是,”露西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凯尔温,我们,也许是不错的伙伴,甚至朋友,但也许没必要保持稳定的亲密关系。” 一块石头在心底沉下。凯尔温扯了扯嘴角:“所以你希望保持不稳定的亲密关系?” 露西尔微微摇着头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能再这样模棱两可下去了,那样不好。”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了。寂静的法师塔里有水滴落下的声音,还有遥远的齿轮在静静地旋转着,发出低沉的声响。 “我们其实只认识了四个月,不是吗,”露西尔勉强地笑了笑,“这次事情结束以后我会一直待在北地,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你作为一位圣骑士,总要去更多的地方。 “说不定多见几个年轻可爱的小姑娘你就会忘记我了,没必要吊死在我这个精神有点问题的老婆婆身上。” 凯尔温很久都没有说话,这让露西尔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你觉得你对不起我……所以干脆姐彻底拒绝我了?” “……是的。” “我知道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凯尔温扶正桌上歪掉的杯子,站起了身,“那么我也许该走了。” 露西尔一愣:“我不是要赶走你的意思——” “不,不是你的原因,”凯尔温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我早上刚接到的通知,神殿正在召集所有高级神职人员回王都,四位圣骑士也在其中。” 这回轮到露西尔愣住了。 “你,什么时候要走?我送你到港口吧。” “明天早上。” 大雪停歇后的港口竟然比前一天更加安静。港口边的破旧酒屋里,两个过早的客人打扰了老板的清梦,他不耐烦地将食物送到桌前,也没有看清那两人到底是什么人,便再次回到后厨开始打盹。 “你说,你的余生也许就要在这里度过了——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把话终于彻底说开了,那点因为短暂热情而被点燃的希望彻底破碎了,凯尔温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他现在只是在告别一个朋友。只是一个朋友。 他有很多这样的朋友,曾经相处过一段愉快的时光,然后分别,很少再见面。 “你不要笑话我,”露西尔打开窗户,又将寒风隔绝在外,正如她四个月前做得一样,“其实,我除了在这里建我自己的法师塔,还想在这里建一个学院。” “学院?法术学院?” “差不多。” 凯尔温一时间没有弄懂:“为什么你会想在北地建呢,现在西海岸的法术之心已经消失了,你完全可以在资源更丰富的地方建学院。” 露西尔把一小碟热油浇到银鱼上面,鱼肉顿时爆发出浓郁的香味:“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把北地称作我的故乡,而不是东部地区。我最初来到北地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蛮荒之地,海盗,罪犯,贫穷的原住民,这里就像传说中一样,弱肉强食,只有最凶狠无情的人才能在这片土地上谋得一条生路。” “但是,至少所有人都在努力活着。”露西尔将冒着热气的银鱼切割成小块,“他们让我想起我自己来——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凯尔温依旧疑惑地望着吃鱼的露西尔。他绝对无法将露西尔和幸运这个词放在一起。从贫穷落后的小镇里走出来 ,她绝对算不上幸运之人。 “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的确,按照你们的眼光来看,我简直就是不幸中的不幸,爬到今天的位置全靠把握机会,不择手段,”露西尔望向窗外的礁石和海浪,“但是,如果那天给地方法术学院招生的人再晚一刻钟来到我家,那么去学院的人将是我的弟弟们,而不是我;如果我没有天生长着足够漂亮的脸,我就没法勾搭上杜曼··格伦特,根本付不起王都法术学院的学费;如果那天拉莫尔没有碰巧出现在那里做实验,我根本也没有机会被他带走,成为一个真正的法师。 “我的命运原本应当和我的妹妹艾米一样,应当和无数的东部人,以及这片大陆上处境相似的人一样,但因为有如此多的巧合和幸运出现,而我正好抓住了它们,所以我能够脱离既定的命运。” “露西尔,你这是在否定你自己的努力。”凯尔温不赞同地摇头,“你所说的这种巧合,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可能出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拼尽一切抓住了机会。” “那么凭什么我们要拼尽一切呢?”露西尔问道,“凭什么有些人就可以轻轻松松得到我们拼尽全力才能获得的东西?” 凯尔温怔住了,接着微微移开了视线。他知道露西尔话中的“有些人”指的是哪些人。 严格来说,他也属于“有些人”。 “而且,”露西尔嗤笑了一声,“就算我们愿意拼尽全力也不一定就能抓住机会了呀。打个比方——就算我的妹妹艾米拥有和我一样的法术天赋,并且也像我一样一直不择手段,她难道能逃脱死亡的命运,成为另一个黑女巫吗?大概率是不会的,凭借她个人的能力,最多只能成为达斯克邦的纺织女工。如果没有那些幸运,换我来也一样,那是我们的家庭,我们的身份能够支撑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爬上的最顶层了。” “即使我足够幸运,我也已经抛弃了家人,抛弃过世俗的道德,抛弃过良知。并不是所有人都应该经历巨大的痛苦才获得成功。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刚来北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无数和我曾经如此相似的人,他们在恶劣的环境里挣扎求生,我知道他们有多困难。我选在这里建塔,建学院,是因为……我不想看到有人和我一样经历那些困难和痛苦。这没有必要……没有必要。为什么一定要经历巨大的痛苦、濒临生死的折磨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呢?这没有必要。” 凯尔温听到露西尔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隐忍着某种情绪。 “相比起我真正的家乡,北地是一块无主之地,没有任何绝对力量掌控这里,所有人的本质都是在尽力求生……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在这里试试,试试看能不能完成我的目标。”露西尔抬起头来。窗外的太阳刚刚升起,金色的阳光映照在海面上,又从海面上映照进她的眼里,“我并没有幻想建立什么无忧无虑的天堂,我只是想让大部分人都能吃饱饭,都能有工作;如果有孩子想上学,不需要花太多的钱就能学到知识,贫穷的法师也不需要再为材料的花销而停止前进……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像我一样,需要费尽心思才能慢慢爬起来。”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学徒詹妮:我感觉你这个外乡人好像要抢走我们的妈妈(警觉.jpg) “外乡人”:(微笑)没关系,我也亲口叫过她妈妈。 詹妮:(瞳孔地震) 露西尔:然而我是个脑子有病的老婆婆,小伙子,你还是找年轻健康可爱的小姑娘快乐享受生活去吧。 “小伙子”:???怎么了,明明都已经两情相悦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拒绝了我??? 其实这一段很早就想写,但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写出来就像是说教,但又是角色很重要的一个思想支撑点,不能不写。用当代人的话说,露西尔的想法就是阶/级斗争意识萌芽(x,她亲身经历过,所以知道跨越阶级是多么困难,而且她明白想要跨越阶级无法依靠个人力量,必须要推翻旧世界,建立新制度。但她的想法还比较温和,只是想找一块试验田尝试一下她的社会理想。
第96章 北地(11) “我的想法傻到你了?” 看到凯尔温一直没有说话,露西尔不禁笑着问道。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然而冬季的北地日照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阳光都是斜的,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傻,一点都不傻。”凯尔温摇头,“这怎么会傻呢?只是……” 他琢磨了很久,却只能说出一句话来:“露西尔……你真的好可爱。” “……这不就是在说我傻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 不远处的海港外,早上的船只正要起航,那也是凯尔温即将乘坐的那条船。码头工人劳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整个北地都在断断续续地醒来。 凯尔温说道:“你还记得吗,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成为圣骑士并不是出于什么伟大的理想。我在艾莉娜葬礼的那天决定接受圣骑士的试炼,不是因为受到了她的激励——虽然她是我最敬佩的前辈,但我从未想过成为她那样的人。” 凯尔温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了一番他并不复杂的行囊——里面大部分是露西尔送给他的东西,一些使用方便的徽记和符文,易于保存的提神剂原料干花与成品提神剂,露西尔从学生手中拿来的有自动降温功能的遮阳帽……甚至还有之前借走的那六枚银币。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地唤起之前的回忆来:符文是在西海岸的森林里给的,遮阳帽是在沙漠里送的;六枚银币,是在那个老旧旅馆的夜晚……而那些略带苦味的花香,已经成为这几个月路他最熟悉的味道了。 “我能理解。”露西尔点头。 他们已经走出了礁石上的小屋,迎着早晨冷冽的寒风向码头走去。 “我是出于恐惧才接受圣骑士试炼的。”凯尔温慢慢说道,“或者说,我是为了寻求一份束缚。” “束缚?” “是的。你知道这个规则——作为一名圣骑士,如果为了任何邪恶的目的使用力量,那么神会立即剥夺我们的力量。 “正因为有着这样一种规则,所以我不用担心自己某天会做出可怕的、无法饶恕的事情来。” “我不明白。”露西尔疑惑地摇头,“你一直都没有被剥夺力量,恰恰说明你的行事一直都符合光明神的道德准则,不是吗?为什么会担心自己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凯尔温笑了笑,因为刚才还未摆脱的酸涩,以及久远以前涌来的记忆而显得不怎么愉快:“因为我所生活过的那些地方,从没让我建立起某种信仰——我不是说宗教信仰,而是你所拥有的那种信仰。” 露西尔显得更迷惑了:“我?我有什么信仰?” 海港的码头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似乎有几位正在忙碌的工人认出了露西尔,对着她的方向脱帽行了个礼,但没有过来打扰她。 “露西尔,我曾经就是你口中的‘那些人’,我生长在王都,衣食无忧,拥有时间和金钱去选择自己的事业和人生,但是,如果你真正体验过那样的生活,你就会明白,其实人很难在那种环境下建立起某种稳定价值观。人们能做一切都是为了某一集体或是自己的利益,为了这一派,或是那一派的利益——人永远没有固定的立场,你无法辨别他们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久而久之,你也无法辨别自己的所作所为了——拯救一个濒死的人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平民的性命能用一筐红宝石计算吗?对一个孩子露出微笑能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奖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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