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随看着弗彻眸中毫不掩饰的狠厉与杀意,他忽然想起父君在世时说过的话。 “天帝是天生的战士,唯有借助众生星辰之力,才能让他一败涂地。” 黑色|魔袍被风吹得微扬,即墨随眼神里的寒芒渐重,他随意擦拭掉飞溅在脸上的鲜血,抬手臂时薄唇轻启,“杀了他。” 三族异兵体内的嗜血因子早已蠢蠢欲动,听到主人指令之后杀意喷薄而出,嘶吼着冲向弗彻的方向。 腥风袭来,弗彻岿然未动,在第一名异兵即将触碰到他衣角之时,突然自天际落下十二道金光,极灿烈的炽烈光芒之后,以玄姬为首的十二星君缓缓现身。 玄姬法杖落地,以法杖为中心的紫光圈圈晕开,巨大的光圈波及到异兵之时将他们齐齐往后震了几步,体型稍小一些的鬼身士兵直接被紫光激飞而起,落入身后淬魂魔渊之中。 即墨随眯了眯眼,自异族兵团身后踱步而出,语气森凉道:“天帝既然早有防范,又何必来孤身犯险惹得一身伤?” 说着眸光落在风阮身上,“用苦肉计博人怜惜么?” 山崖上的风涤荡不休,即墨随话落半晌无人应答,须臾之后方听弗彻发出一声凉笑,浮薄如冬夜萧瑟雪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对敌人够狠,对自己更狠,明知道会在淬魂魔渊中九死一生,却为了换得少女那点微薄的怜惜而把自己置身险地,手下将士无数,却执着于以一人之力亲自取得淬魂魔石。 只是为了亲自归还欠她的一切么? 弗彻话落,四面恢复了寂静,深重晦暗的色彩里,众人皆被他这股狠劲惊得岿然未动。 他走到风阮身旁,斜睨着少女淡漠如旧的脸庞,眼神里的掠夺欲破笼而出,“那么阮阮,你已经拿到淬魂魔石,该随朕回去了。” 风阮看向他,只觉这人脸皮厚得不可思议,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仍旧可以面不改色地勒令她跟他回三十三重天。 她扯了扯嘴角,连那点微弱的讥讽都不想给他,“及时止损的道理,帝君难道不懂吗?” 少女眉头一动,环视了一遍周身的三族异兵,眼神一层层冷了下来,“在其位谋其政,德不配位的君主不会有好结果。” 风阮态度明晰,她不赞同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做法,天道使然,他们两个若是执意兵戎相见的话,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是她知道,没有用的,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若是三言两语便能劝动一个人,那么自上古以来那么多场争权夺位的战役便不会发生。 雾瘴在众人周身幽幽盘旋,枯树虬枝下白骨森凉,少女收回手中的白绫,未挽的墨色发丝飘散在暗色雾霭中,旋身离去的身影在天地之间与暗黑背景构成一幅奇异的水墨丹青。 孑然而去的身影透着孤独与凛然,又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幽禅之意,弗彻缓缓握紧了手指,漆黑莫测的双眸里暗黑雾气滋生,一个刹那之间,他便来到了风阮跟前。 风阮并没有意外,她抬眸看向弗彻,“事到如今,帝君还有什么可以掣肘我的?” 弗彻罕见的没有用调笑的语气跟她说话,阴暗黑雾层生的眸光深深沉沉落在风阮的脸上,“阮阮,姜澄泽其余几道魂魄,在我这里。” 这便是他逼她留下的最后一个筹码。 或者是说,杀手锏。 薄光斜斜倾洒在弗彻周身,却似乎无法浸润给他一分光明,他明明身在此地的唯一光明处,却无法柔和他气质里的半分诡谲与阴翳。 看着男人的幽深黑瞳,风阮沉沉呼吸了几息,讥诮地弯起唇角,“帝君骗我的历史罄竹难书,拿什么让我信你?” “可你还是信了,”弗彻并不在意周遭异样的目光,缓步行至风阮跟前,低眸深深地看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拭去她凝结在唇角的那点鲜血,似笑非笑道:“若是你不信,那你便不会停下。” 风阮静静冷冷看着他,看着他唇角翘起的那抹笃定弧度,迥彻清透的眸里有丝丝缕缕的凉意透出,“帝君很了解我。” 看着两人之间降到冰点的氛围,玄姬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对着弗彻一礼道:“帝君神主,莫再耽搁了,回天宫疗伤吧。” 玄姬又对着即墨随道:“魔尊缕次以下犯上,今日更是犯下弥天大错欲弑君夺位......” 她话音未落,即墨随便出声打断道:“仙族统治六界已久,是时候颠覆仙魔二族君臣之位了。” 他抬起黑色巨剑指向弗彻的方向,“天族可敢应战?” 十二星君见状异口同声怒斥道:“放肆!” 弗彻立在风阮身边,平静地看着即墨随,“魔族若是要反,天族将士自会奉陪到底。” 即墨随敛了锋芒逼人的气场,转而又对着风阮道:“我护姜澄泽尸身万年不腐,他寻齐姜澄泽魂魄,我们两个是平局。” “呵,”没等他邀完功,弗彻便率先讥讽出声,“他日魔尊便知今日的发言有多可笑。” 姜澄泽...... 他也敢救。
第116章 最后一夜 三十三重天宫。 拱桥之下淙淙流水倒映皎月, 仙树周围花草掩映,凝结成的雪白雾凇颤巍巍挂在枝头,雕刻着神龙图腾的汉白石阶一路蜿蜒到帝宫大殿。 万丈石阶之巅, 巍峨宫殿大门缓缓打开, 弗彻缓步从洞开的殿门走出。 他染满鲜血的银色帝袍换成了一袭素衫白衣, 满头白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重新变为了墨色, 并且不再用帝王冠玉束发, 而是将它们悉数放了下来,仅用一支桃木簪固定。 明月浩瀚光辉落于他身,身后巍峨宫殿化作蜃楼, 周身仙云浩渺如烟,他手持一把断弦桐木琴, 发丝与衣衫一起猎猎飞舞,依稀是万载之前的琴师模样。 时隔万年, 斯人又现。 他的身影映入眸中,风阮怔愣在原地未动。 他一步步从长阶上拾级而下, 含笑眉眼如故,对着台阶之下呆怔的少女问道:“神主,你看够了没有?” 公主,你看够了没有? 回忆乍起,原来与他初相识的第一句话, 风阮记得这样清楚。 怔愣只有一瞬, 她再次抬起眼睫时眸中便已恢复清明,只是稍稍别开了眼睛不再看他, “弗彻, 你究竟什么意思?” 她稍定了纷杂的心绪,看着男人好像亘古未变的眉眼发梢, “我同你回天宫,不是来看你表演换装游戏的。” 他一步步走近她,像是从那段岑寂岁月中抽身而出,看着少女竭力与他这副模样相抵的样子,好笑地扬起唇角,“既是有求于我,阮阮这副强硬的态度是不是便不大合适?” 两人之间距离已不过寸尺,旧人模样一寸寸明晰起来,草蛇灰线,一眼燎原,风阮终究还是往后退开一步。 弗彻看着少女已然无法自控的模样,停留在原地未动。 夜风微凉,几个瞬息之后,风阮清灵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弗彻,将姜澄泽魂魄给我的条件是什么?” “陪我一|夜。” 弗彻看着她,他所求不多,陪他最后一|夜便好。 风阮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沉凝眉宇里有浅淡笑意化开,启唇时的语气里也就不自觉带了点戏谑,“字面意义的陪我一|夜,阮阮想到哪里去了?” 风阮,“......” 他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还来调侃她误会了他。 弗彻上前牵起风阮的手,拉着她踏上驺吾兽的脊背,随手点了点驺吾兽高昂的兽头,“去人间。” 驺吾兽在云层中穿行,风阮侧首问他,“去人间做什么?” “弹琴。” 槽多无口,已经冷笑不出来的风阮依旧讽了一声道:“帝君真是闲情逸致。” 夜幕繁星中驺吾兽沿着云层徐徐来到最低的一重天,剥开云雾是繁华的人间盛景,皎洁圆月镀在巨兽身后,须臾之间便划身而过。 浮云过眼,离地面愈近视线也越清晰,远处水车轧轧运转,暗夜雪色天地间篱笆小院里红梅掩映,冬鸟栖身在梧桐树梢,簌簌雪花落满了秋千架,小木屋前的景致一如往昔。 这是风阮的小院子。 驺吾兽落身于小院门口,风阮推开陈旧的篱笆门,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人间历劫时年幼的自己。 冬日大雪纷飞,风灵与她并肩靠在梧桐树下烤火,空气里蒸腾着红薯的香气,燃着的火光映亮两人的脸颊。每当从火堆里取出红薯的时候,风灵都会被不小心烫到,随后摸着耳朵龇牙咧嘴地跳脚,再笑着不许让自己取笑她。 看着少女感怀的模样,弗彻将她轻拥入怀中,手掌紧扣在少女颅后,温柔轻抚,“阮阮,故人都会归来,我会把他们都还给你。” 他贪恋着她的温度,许久后松开少女腰身,自怀中拿出一只碧绿色的小瓶子,“姜澄泽的魂魄。”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托呈着碧绿色的瓷瓶,里面属于少年郎的几道魂息在瓶中游窜,风阮迟疑地伸手接过。 另外一只手掌燃起一缕神光,缓缓探向瓶内魂魄。 除去却流找到的那一魄,其余七魂五魄全部在这里。 风阮苍白着脸,慢慢将手中瓷瓶握紧,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弗彻......你身上的龙鳞是不是......全都是这么没有的?” 几乎是方才拿到聚魂瓶的那一刹那,风阮便明白过来,弗彻浑身被拔光的龙鳞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因此他遍身的龙鳞应当是自己扯下来的。 还有聚魂鼎,他自九重天拿回来的聚魂鼎,最后便是淬魂魔石,这些东西皆是亡人重聚魂魄所用。 她曾有过猜测,他是为了复活什么人,但万万没有想到他是为了她身边的故人。 冬月寒风吹动少女的鬓发,萧瑟落叶盘旋到少女发顶,弗彻伸手为她拂去,熟悉的华凉气息一瞬之间涌入鼻息。 不期然的酸涩之意涌入胸腔,风阮执着地再度问他,只是这次用着肯定的语气,“弗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阮阮,阮阮会怜惜我一分么?”男人看着少女清绝的脸庞,淡声笑道,“显然不会,那么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摇尾祈怜,若是能求到她的一点怜悯也罢,偏偏她心硬如刀,恩与怨分得明明白白。 他的阮阮,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神。 明月清辉照亮这方不大的小院,梧桐树梢上积压的雪花扑簌簌被风吹起,朦胧碎雪将弗彻的一袭白衣衬得更加高洁,好似沉积在他肩头的阴暗与罪孽恍惚间都被弹落。 他是一个技巧娴熟的戏子,无论是清姿落拓的琴师还是尊贵不可冒犯的六界之主,都被他扮演得无一处漏洞。 弗彻低眸睨着身姿亭亭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心中柔意盎然,他施施然行至梧桐树下,使了个术法拂去石桌上的积雪,坐在那方石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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