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此处枯等一人七十余年,上辈子他没有等到她,这辈子么...... 这辈子依旧没有等到她,只是如今他觉得她站在这个小家、她曾经数次真诚邀他前来的南诏小居,便也是一个圆满。 弗彻化出那方古老的琴案,在风阮不大的小院子里,再度弹了一曲《凤求凰》。 泠泠琴音从指尖流泻而出,潺潺一首尘缘曲里是两世缠扯,涩意潇潇揉于曲调,又无端覆上他的沉凝长眉,那点苦涩便化成了实质。 风阮看着他孤洁出尘的琴师模样,仿佛和记忆深处的一幕重叠起来,曾经碎骨相抗的那段时光,又漫卷成荒诞汹涌的浪潮。 到底是年少时真真切切爱过的人,少女心中的酸涩之意便一路从心口蔓延到眼角,眼尾染上一层薄红,眸中亦有水色潋滟开来,亮晶晶得像是瑰丽的璀璨星石。 琳琅月夜里,寂寂雪光中,微风衔发尾,而他眉间落下的那半寸月光,是她眷恋的从前模样。 弗彻看着少女失神的姿态,眼神里的阴翳一闪而过。 与天帝相处时的风阮,和与琴师在一起的风阮,果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风阮。 也罢,是他自己要扮成这副模样的。 他跟过去作为琴师的自己和解不了,但若是过去的琴师模样可以让他拥有和风阮温馨平静地相处这最后一|夜,扮成这副模样也没什么关系。 既得福利面前,那些因占有欲而起的醋意便无关轻重,只是横亘在心头仍旧让他脸色沉郁了不少 思及此,琴音尾声变得汹漫,一曲终了,七弦桐木琴竟又断一弦。 断弦毫无征兆崩开,弹痛了他的手指,印上的红痕在青白的血管上霎是清晰。 琴弦又断...... 大概是天劫将至了吧。 弗彻看着指间的断弦琴,俊美的脸上一派平静,缓声对着呆愣的少女低醇道,“雪夜风寒,阮阮可要来一杯葡萄酒?” 说着他从梧桐树下挖出一个小坛子,又随手化出两只清润的酒盏,为二人一人倒了一杯。 酒坛打开的时候酒香四溢,满院子都是葡萄酒香的馥郁气息。 风阮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盏,稍抿了一口,又抬首一饮而尽。 这是西域葡萄酒...... 那时候她初来华朝宫廷,看到他在雪夜里独自杀了小麋鹿,便想着搭把手帮他剥皮抽筋,随口道了一句“雪夜里缺酒总是缺了点滋味”,他便递上来一壶葡萄酒。 过往种种的一一复现,让风阮眼中的疑惑愈发深重,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弗彻走到风阮面前,“阮阮,能让我看看风鲸么?” “什么?”或许是话题跳脱得太快,风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停顿几息后,她抬起蕴着琉璃水光的眼睛,又重复了一声道,“你说什么?” 月色清辉里,弗彻将少女脸上的怔忪表情瞧得一清二楚,他唇角笑意逐渐漫开,“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这也是给我姜澄泽魂魄的条件吗?” “不是,”他好笑地抚了抚她的发顶,“你可以拒绝。” 脉脉雪意清凉,梧桐虬枝影影绰绰映在弗彻身后,他高大修长的影子覆盖其上,静默不动只待少女的回答。 或许是今夜他清冷高洁的模样让风阮心中生出一点柔软,又或许是对于未来走向的奇异感知,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给他看一看风鲸吧。 少女走到小院子的中央,双手结出复杂星印,光电明灭间这一方小院被层层镀亮,极灿光幕之后,宇宙群星在两人头顶仿佛触手可及。 星光照亮少女雪白的面容,她指尖又发出一束光芒,转眼间苍穹之上星辰轮换交迭,几番变幻之后群星消逝,天幕又变成黑暗的模样。 黑暗只有一瞬,下一刻苍穹之上极光又现,清绿光线缓缓将天幕拉开,眼前骤然再次变幻了一番场景。 光芒斑斓的星云之中擎天巨柱矗立其中,上承墟空之顶,下接六界边缘,柱身上附着远古诸神气息,他们的名字也覆刻其上。创世神位于众神之首,而往下便是其他已逝尊神的名字。 风阮收了神力,看着眼前的景象道:“墟空幻象。风鲸被我安顿在创生之柱中。” 说着她又挥袖拂开创生之柱身边的浮云,光幕里的一切瞬间清晰起来。 创生之柱恢弘盛大,顶端是上古神族的名字,依次往下便是仙族、妖族、鬼族、人族等其他族群已逝之人的姓名。 弗彻眸光几度变幻,他垂睫掩去眼中晦暗,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原来这便是创生之柱么?” 六界苍生每个人都有一颗独属于自己的星宿,而每一颗星星都诞生于创生之柱,星辰陨落之后会回到创生之柱反育柱身,生命诞生于此也结束于此。 创生之柱为护佑众生首先创造出创世神,也唯有创世一族的本源力量承接于创生之柱,因此创世神族生来凛然众生,唯一的责任便是守护六界苍生,这是他们血液里难以磨灭的慈悲天性。 继创世神之后,接连诞生了守护神与洗劫神,只是洗劫神尚未出生便罹难于世。 风阮走到弗彻跟前,拉着他胸|前衣襟使他低头与自己额头相贴,刹那间光点从两人额头相接处燃起,光点逐渐包裹住两人身体,随后消失在原地。 弗彻睁开眼睛,看着周遭神息游走的奇异景象,侧首看向少女,“这里是什么地方?” “创生之柱内,”风阮顺着跳跃闪烁的星点向前行进,最终停在半空中开得盛大的雪莲面前,温柔地挽起臂弯将沉睡在莲花上的赤身婴孩抱了出来。 透明光罩将小婴儿牢牢包裹在其中,他睡得沉静,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光影中印下一条优美的弧线,粉嫩的小脸看起来肉乎乎奶乎乎,看着就想上手捏一捏。 弗彻面上的情绪几度翻覆变幻,眸中沉黯的寂静不再,有隐隐火光跳跃闪动,声音也不似往日气定神闲,甚至带着一点局促的紧张,“阮阮,让我抱抱。” 他小心地接过孩子,温柔的目光一寸寸滑过孩子沉睡的脸庞,眉目长得像他,嘴唇的形状同风阮一模一样。 这是他和她的孩子。 男人眸中溢出柔软的光来,怀中软软香香的奶团子是他曾经二选一抉择时放弃过的小生命,却被风阮细细温养到现在。 这万年来他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能让风阮归来,若是再问他一遍后不后悔放弃这个孩子,他的选择依旧不变,只是现在天道终究给了他一次圆满,让这个孩子没有身死魂消。 “阮阮,他要怎么样才能醒来?” “神脉觉醒。”风阮轻轻捏了一下风鲸的脸蛋,调皮的动作彰显着少女成神后少有的活泼,“那时他为我挡下一劫,神脉神核皆碎裂,我化神归来后卸下半身神力将他的神核治愈,只是他的神脉并不纯粹,除了我创世一族的神脉,还有......你的血脉。” 弗彻看着怀中的奶团子道:“这便是你归来后神力虚弱的原因。” 原是那时将半身神力都用去温养风鲸。 弗彻将沉睡的孩子放回莲花中央,眸光还缱绻在孩子的脸上没有离开,“所以你把神域的神脉放在风鲸这里也只能保他神息不灭,没有神龙血脉的话,他永远无法醒过来。” 而上次历劫,弗彻并没有化神成功,没有龙族神脉的唤醒,风鲸注定一直沉睡下去。 风阮收回在孩子脸庞上的目光,对着弗彻淡淡道:“走吧。” 两人从墟空幻象里走出,光幕在身后缓缓消散,长天夜幕之上星月隐退,大片大片的雪花自天幕而落,触目所及已是银装素裹。 大雪将石案上的断弦琴通体覆盖,像是掩去一场来时旧梦,风阮看向身畔人清俊的眉眼,问他道:“即墨随用了什么办法让魔星安于魔域未动?” “他知晓了星辰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怎么知道?” 风阮肯定地看向他,“你知道。” 男人失笑,无奈妥协道:“也罢,终究神主大人会知道。宇宙从虚无中创生,可宇宙并非永恒的孤寂,星辰之间会因碰撞而堙灭,会因枯竭而消逝。若某颗星辰妄图不受宇宙规则的制衡......类似让棋子跳出棋盘。” 弗彻化出一柄伞为风阮遮住纷扬的雪花,俯视着她清灵的眼睛继续道:“不得不说即墨随这一次很聪明,他将魔星藏匿在六界轮回之外,制造出新的隐匿空间,从而诞生出新的时间空间,如此一来,即便仙族与魔族大战,帝魔二星也不会再次相撞。” “为了你的平安,他的确费了一番心思。”弗彻对这一点不置可否。 风阮冷笑道:“所以这一仗,你们是非打不可了。” 说罢晕眩的感觉袭来,她向后踉跄一步,被男人的大手拦在腰间,风阮不可置信地看着弗彻英俊的脸庞,“你在葡萄酒中下了药?!” 今夜入口的食物只有那杯葡萄酒,因此只可能是那杯葡萄酒的缘故。在风灵身边耳濡目染,她并非对药物一无所知,或许是他在葡萄酒中下的药物让人无感,她放下了警惕心,更是全然没想到他竟会往酒中下药。 风阮脑海中百转千回,今夜他温和的表象让风阮生出了曾经琴师的错觉,却忘了这人本质里恶劣的模样。 脑海中眩晕的感觉愈发浓烈,风阮捏了个术法想让自己清醒,指尖燃起的光芒只有短促一刻,几乎燃起的瞬间便已熄灭。 他究竟给她喝下了什么东西?为何效力如此强大? 风阮用力推开弗彻的胸膛,向后退开两步伸手扶在古老的梧桐树干上,吐言颇有些吃力,“你给我喝了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纷扬大雪模糊了少女面容,弗彻欺身走到少女跟前,低沉的嗓音里藏住了某些情绪,吐出的话带着明显的强势意味,“阮阮,别妄图抵抗这张沉水符。” 沉水符来自上古,将此符做成的符咒溶于水中无色无味无觉,即便是神明,饮之亦会沉睡十日,皆因此符乃创世神所造。 风阮感知着脑中游走的不可抗符水之力,指甲深陷入掌中,“用如此强大的神力所凝结成的符咒...... 能够让我毫无所觉地饮下......唯有父神的力量,你如何会拥有父神的符咒?” 上古三印——消弭印、锁魂印、碎魂印在弗彻手中并不奇怪,可父神做沉水符做什么,为什么又交到了弗彻手中?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风阮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仙魔大战......即墨随要与你开战,怕我对你不利么?” 除了这个理由,风阮想不到其他。 弗彻看着少女顽强抵抗创世神力的模样心中一叹,长指轻抚上她的脸颊,“并非如此。” 数十万年之前创世神所留预言中,如今她命中劫数虽尽,可仙魔大战中仍有性命隐患,唯有如此方可保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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