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心湖涟漪暗生,不想坠入这痴妄的苦,还是情不自禁被拖着沉溺。 风阮咽下一口,奇道:“这柿子竟然如此美味!” 弗彻微笑道:“方柿在冬天成熟,农人们会用桑叶煎成汤水,待得汤水冷却,再将盐粒撒进去搅匀,倒入瓷翁中以水为封,来年春时,柿子毫无涩味,清甜可口。” “原来如此,可你怎么就知道地下埋着柿子啊?” “农人们用水封翁之后,待过两月,便将瓷翁埋入地下,所埋之地土壤会压得格外坚硬。” 风阮听着他的回答,问道:“你怎么知晓这么多?” 弗彻看着少女娇俏的面容,微笑回答:“十二年前,我流落浮凉,路上遇到一户人家,见我饥饿,便将自己的米粮还有盐渍方柿给了我。” 风阮回答:“原来如此。我少时跟随师父游历,也吃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盐渍方柿倒是第一次吃。” “好吃么?”他问道。 风阮笑起来,“味道不错,腹中饥饿的时候格外好吃。” 二人走走停停,渐至镇上时,周围行路之人慢慢多了起来。 风阮神色逐渐凝重,愈要临近岐水镇,味道愈发难闻。 两年来连年灾荒,岐水镇周围村落的老百姓被饿死了一大半,从城外来的人大多数还未至城内便被饿死。 风阮看到约莫三十多岁的庄稼汉拖着逝去父亲的身体在路上慢慢走着,身旁是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老人已经逝去多日,尸体散发出恶臭,不止是这一个老人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路边零零散散还倒落着不少人,有的尸体上爬满蛆虫,望之泛呕。 不远处妇人与孩子一同悬于树梢,有人见到新鲜的尸体,将尸体从树上解下来,架起从家中拿出来的锅,开始烧火。 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在不远处骂骂咧咧,“这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就给这么点粮食啊!” 那摊主磨着染满血的屠刀,无奈道:“这已经是最后一点粮食了啊!” “一个男孩四个馒头,一个女孩三两大米!” 女孩瘦弱纤细,看起来约莫有十四五岁,跟风灵一般大小 ,哭喊着:“大伯,不要卖我,我可以做饭洗衣,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想被人吃掉!” 被称作大伯的人恶狠狠地甩开女孩抱着他大腿的手臂,“都快饿死了,哪里来的饭让你做!别怪大伯狠心,下辈子投生到一个好点的人家吧。” 小女孩没有坠入畜生道,却在残酷的人间被当做畜生一般对待。 一旁一个瘦弱不堪的书生啃食着破旧的老书,望着这一幕,仰天长呼道:“析骨而炊,易子而食!” “山不青山楼不楼,祁水歌舞一时休!” “暖风吹得死人臭,太守帐中暖烘烘!” “哈哈哈哈,这世道,这世道!” 他仿佛疯了一般,口中喋喋不休一直翻来覆去这几句话。 他只是长啸,对此处每日里都要上演的场景已经麻木,那女孩哭喊着,还是眼睁睁看着大伯收下那用自己换下来的小半袋大米掂着离去。 那摊主二话不说将女孩绑了起来,大喊道:“卖米肉啦,新鲜的菜人!” 米肉,吃米长大的人被当做肉食。 菜人,将人肉做成的菜。 天灾人祸揭示了人性中最深处的黑暗,百姓背井离乡纷纷逃荒,饿死渴死无数,天上酸雨不断,饿殍遍地的岐水镇,如今已然是人间炼狱。 有人上前来问价:“这小女孩怎么卖?” “一个女娃三两米!” “这女娃子这么瘦,身上都没二两肉,老板便宜些,我用二两米换她!” 摊主犹豫了一瞬,妥协道:“行吧!” 风阮看得心中发寒。 若是她无能为力也罢,可偏偏她习武修道,习的是正义武,修的是善意心。 风阮王兄自小戏谑风阮爱多管闲事,师父便敲打她王兄,“她同你不一样,她心中要有大道,她将来要做的是天下事。在此之前,她要先成为侠士。” 她王兄刺道:“她怎么就管得到天下事了,我还是未来南诏的王呢!” 师父意味深长:“她必须要成长为正直善良的模样。” 摊主将女孩放到了案板之上,上面还未干涸的血迹沾湿小女孩破损的衣物,小女孩闻到血腥的味道,吓得涕泗横流,屠刀上的血液低落到她的脸上,小女孩颤抖着眼睛,紧紧闭上。 冰冷的屠刀迟迟没有落下,女孩又颤抖着睁开双眼。 一个粗眉大眼脸上还长着一颗黑痣鼻翼两侧都是麻子的黄脸小子轻柔地为她擦去滴在脸上的血迹。 风阮见这孩子吓傻了,呆呆愣愣地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柔声道:“好了啊,小妹妹,没事了。” 弗彻看着她将那身在案板上的女孩半揽在怀里,用袖子擦掉她脸上的血迹,一手揉着女孩的头,一手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慰着她,眸中黑意四起,垂在一侧的手指紧了紧。 原来这温暖,并不独独属于他。 她怎么能抱着别人呢? 啧,真想杀了那女孩。
第26章 祭祀 或许是他不经意释放的杀意, 还有眸中汹涌的占有欲吓到了摊主,摊主刚才被风阮撂倒,僵着身体没敢动弹。 弗彻是收敛情绪的高手, 眨眼间便切换成陌上君子的姿态。 摊主这才回过神来, 自地上爬起, 转首对着风阮说道:“我说臭小子, 格老子的妨碍我做生意, 快给我滚开!” 风阮眸中冷意清晰可见,像是淬了冰石,“杀人可是犯法的。” 摊主咧着一口黄牙冷嗤道:“臭小子, 你看看周围,谁不是在吞食人肉!呵, 犯法,岐水镇哪里来的法!” 风阮环视了一圈周围, 百姓脸上带着漠然的神色,极致的饥荒之下, 百姓已经化为饕餮,被最底层的欲望所支配。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何其可悲。 以她的能力做不了岐水镇的救世主,虽咒法已经不能用, 但武功仍在, 救下这个小女孩绰绰有余。 小女孩紧紧攥着风阮的衣袖,生怕那闸刀再次落到自己的脖颈, “哥哥, 求求你,救救我!” 风阮摸摸小女孩的头以示安抚, “你开个价。” 摊主上下扫了风阮一眼,可以看出先前应该是某个富户人家的小公子,但现在一整身破破烂烂的还沾满血迹,破口大骂,“二两米,你出的起吗你!看你面黄肌瘦的,行啊,你善良,你来替她死......” 摊主话音未落,两颗门牙便被一道疾流打落,顿时满口鲜血,疼得嗷嗷大喊。 摊主眨眼间掉落两颗牙齿,来买女孩的人顿时被吓跑。 弗彻垂眸漠视着疼得在地上摸爬滚打的摊主,神情冷凝锋利,语声淡淡:“道歉。” “哪个狗娘养的,敢打老子,看老子......” “啊!” 下牙被人同样打掉。 “道歉。” 风阮弯起眉眼,被朋友保护的感觉真好呀,她对弗彻说道:“这可真是咆哮掉大牙。” 弗彻会武一事她早已知晓,如今看来武功还颇高,风阮心中跃跃欲试,不知何时可以和琴师大人切磋一把。 看着二人穿着狼狈,没想到其中一人竟武功极高,这摊主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对不起!猪(这)肿(总)行了吧!” 风阮看着他牙齿漏风说不清楚话的模样哈哈一笑,“那小爷姑且原谅你了。” 弗彻看着风阮娇俏的模样唇角也勾起一抹笑,“好了,天色已暗,快些进城吧。” 风阮将小女孩从案板上抱下来,“你叫什么?” 小女孩声音弱弱:“我叫瞿囡囡。” 风阮问道:“镇上可还有家人?” 瞿囡囡污浊的脸上大眼睛黑白分明,怯怯道:“我父母弟弟都已经饿死,家中只剩下我与大伯。” 风阮无法,看来得带着这孩子一起进镇了,她看向弗彻。 弗彻了然一笑,“那便带上她好了。” 三人进入镇中之时,已月上中天。 瞿囡囡身为家中的长女,经常帮父亲进镇上买菜,因此对岐水镇也有两三分熟悉。 镇上看不见灯火,唯有月光洒下来的光芒,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 路上静寂悄悄,到处可见破败的铺面与房屋,萧瑟凄凉。 “两位哥哥,岐水镇客栈如今并不安全,我在路上听大伯说,昨夜客栈中有人趁着客人熟睡而将客人迷晕吃掉。咱们要不去城隍庙度夜吧。” 风阮问道:“城隍庙在哪里呢?” “沿着这条街走百来十米便是。” 岐水镇供奉着两大庙宇,一是城隍庙,二是龙王庙。 这两年来连年下酸雨,百姓们都以为是惹怒了龙王,后来老道士通达天听,告知百姓的确是河神恼怒,才连年降酸雨为惩罚。 是以城隍庙门前愈发破败,而龙王庙门前愈发繁荣昌盛。 曾经在庙前百年银杏树枝头和树杪上的大红灯笼散落了一地。 庙门前悬挂的禁条倒是坚强得很,风阮眯着眼睛辨认这几句话,依稀辨认出来: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家奴不得行辟人。 可以想象到从前这里该是多么繁华。 迈入庙门之内,两棵高大挺拔的婆娑树直入云霄,遮天蔽月,苍莽森严,古朴之气尽显。 再前行至庙内,满地皆是神像破碎的瓷片与签木,七七八八散落在不同的角落。 弗彻扶起一支倒落的灯烛,将它点燃。 烛光摇曳,视线顷刻间明晰了起来。 瞿囡囡自小独立,在角落中寻到一处位置便躺下休息。 弗彻将地上的碎瓷片小心地扫落到一边,腾出一块干净的位置,淡声道:“风阮,来这。” 风阮谢过。 弗彻休憩的地方距离风阮不远,他和衣而卧,静静躺在那里。 风阮侧头看他,烛光下他浓密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道暗影,高挺的鼻梁下是精致的薄唇,如雪下颌弧度流畅,是一张深受造物者钟爱的脸庞。 风阮看了一眼便悄然闭上了双眼。 真是尘世中难得的如雪君子。 *** 翌日,淅淅沥沥的酸雨又下了起来。 出了城隍庙,今日街道上的人流明显多了起来,迷迷离离的雨幕中,置身其中的百姓齐齐涌向一个地方。 风阮抓住身边一个看似很兴奋的男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顽劣男童快速答道:“今日祭祀河神!有新娘子看呀!” 风阮想起来,老道士提出祭祀河神需要一对少男少女,莫非今日恰好赶上了祭祀的日子?! 于是风阮问他:“小孩儿,这是在何处祭祀?” 那小孩不耐烦道:“渡口。” 说罢便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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