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心一顿,因江雪禾递了一锭银子过来。 这少年郎和颜悦色:“我还要看一些女儿家今年新的衣物料子。大约是十五岁的女孩子,好颜爱娇,这么高……” 他絮絮叨叨。 妇人听出些味儿:描述得这般细致,莫非是心上人? 白鹿野则听得更清楚:描述得这般细致,他要是听不出来这是缇婴,便枉称一声“二师兄”了。 那妇人接了江雪禾的生意,扭着腰说带他去介绍。 江雪禾跟随,白鹿野心情有些怪异。 他怔怔看着江雪禾:他自己做小婴的二师兄这么久,从来没关心过小婴的日常打扮。吃什么喝什么已是极限,哪会关心妹妹穿什么妆什么。 白鹿野轻声:“师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江雪禾转过脸,行走间,清致优雅,“我是男子,对小婴的照顾本就不够精细。若有机会,自然该补救些。” 廊头灯笼光照在江雪禾面上,妖冶、清寂。 乐馆靡靡之声时远时近,白鹿野沉默下去,没有再说出“你不该这样诱她”之类的话。 — 白鹿野突然想起,自从江雪禾做了他们师兄后,缇婴脾气好了很多,不再动不动冲人发火。 也许是她的不快都被江雪禾包揽了,也许是江雪禾照顾得她很舒服,让她少了戾气。 缇婴十岁开始与师父、白鹿野这样的男子待着,她身边没有同龄人,又幼时经历太多委屈…… 也许小婴原本并不是脾气很差,也许她只是不知该如何排解。 她说不清楚,他与师父身为男子又不懂她……而等到江雪禾到来,小婴的笑容才多了起来,乖巧的小婴才更多出现。 白鹿野跟随着江雪禾,开始沉默。 — 缇婴与南鸢那里,倒是欢声笑语很多。 乐馆的年轻姑娘们没见过她们这样有修为的四处捉妖的修士,缇婴和南鸢没有玩过姑娘们的手牌、游戏。 她们互相询问对方的生活,都好奇满满,几多欣羡。 楼阁中窗子半开,南鸢坐在窗边,她少言少语,却听缇婴胡说八道,已经和年轻女孩子们讨论到了心上人。 有一姑娘红着脸,说起自己喜欢的公子:“有一日,他骑着马从楼下走过,我掉了一束花到他头上。后来我去城主府中唱曲时,又见到了他,他还认出我了。” 众女嬉笑起哄。 缇婴不懂装懂,跟着她们一起拍掌。 缇婴还装模作样:“这叫‘慕少艾’!” ——多亏她偷读了好几本话本,才没有露怯。 姑娘们一愣,弯眸:“小婴姑娘人有本事,书还读得多,我们都听不懂。” 缇婴洋洋得意,顺便心虚:她是最不爱读书的了。 南鸢在旁,忍不住翘了下唇。 没想到南鸢安安静静,话题竟然转到了她身上。 有女子大约怕她落单寂寞,问她:“南鸢姑娘有心上人吗?” 南鸢愣住。 她一瞬间想到自己曾在天命术中看到的嫁衣与深林中的一地血泊,那与自己一同倒在血中的少年。 白布后,她眼睛颤了颤,轻声:“我没有。” 有女子便安慰她:“你虽然眼有疾,但世上必然有公子不在意你的眼睛……而且你是修士,眼睛看不见,应该也没关系吧?” 南鸢不解释眼睛的问题,她对对方的安慰道谢。 她清清淡淡、平平静静,倒是弄得旁人有些不自在。 另有一女打哈哈,说:“她们修士必然和我们不一样,没有心上人也正常。” 一女叹息:“可是花容月貌之龄,没有情投意合的公子共度青春年华,总是有些可惜。” 人各有志,南鸢不置可否。 缇婴在旁觉得,她和南鸢有些被低看了。 那些年轻姑娘们笑容暧、昧,挤眉弄眼,难免让她不舒服,奇怪的胜负欲被激了出来。 缇婴忙不迭:“我有、我有、我有的!” 众女愕然。 她们见缇婴娇憨灵动,眉眼纯真,以为就算南鸢有慕少艾之心,缇婴这样的小姑娘也是没有的。 看她们不信,缇婴道:“我当然有啊——我心上人待我可好了。” 南鸢在后咳嗽。 她轻轻拽缇婴袖子:“小婴……” 缇婴回头冲她一哼,小声:“你别管我。” — 时辰差不多了。 江雪禾给自己的乾坤袋中,堆满了女儿家的用物。 他分得细致,各类颜色,又明显是随缇婴的喜好。白鹿野心中不是滋味,只好在师兄缺钱的时候,默默补了点儿,算作是对缇婴的爱心。 江雪禾道:“差不多了,去找她们,带她们回去休息吧。” 白鹿野瞥他:“你不是说让小婴多和同龄女孩们玩吗?” 江雪禾:“她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他算一算:“睡觉前,她还要再修行半个时辰。再不叫她,她来不及了,就得熬夜。叫她熬夜,她就会发脾气——这时候,即使给她最喜欢的零嘴,也是不好哄的。” 白鹿野笑容僵硬:“……师兄了解得真清楚。” 江雪禾和和气气:“嗯,你不知道吗?” 白鹿野疑心他是故意的。 但他望过来,眸心清黑剔透,面容神色又一派体贴…… 白鹿野别过脸,心想小师妹得多强大的心,才能抵抗得了师兄这种无微不至的人啊? — 江雪禾与白鹿野站在一半闭的屋门前,没等敲门,便听到屋中缇婴因高声而有些尖、有些急的声音: “我师兄就是我的心上人啊,我才没有骗你们!我师兄文武双全,长得好看,脾气很好,对我也特别好……” 门外的白鹿野愣住,看向江雪禾。 他见江雪禾竟然与他一样,眼眸微讶——她不是不愿意和他有名分么? 怀着不同的微妙心情,门外的两个男子都没打断。 屋中,南鸢感应到了,轻扯缇婴袖口。 缇婴以为她是害臊,回头对南鸢安抚一笑,转过脸时,继续炫耀自己的师兄:“我吃什么玩什么,我师兄都记在心里。” 和她比的,是一个白鹿野与江雪禾没什么印象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好像急红了脸,站起来:“我情郎每月都给我一千铜板!” 缇婴叉腰,从门缝中,能看到她纤细腰身、月白色发带:“我师兄的钱都是我的!” 对面不服:“我每次去贵人府中表演,我情郎都陪我。” 缇婴洋洋得意:“我师兄不光陪我到处玩,我还有和师兄共创的符令。” 对方气白了脸:“我、我情郎明年娶我!” 缇婴扬下巴:“我师兄早和我定亲了。” 对方:“我情郎亲人可舒服了。” 缇婴一怔。 她觉得有点不妥,但气氛至此,所有姑娘都在看她,宛如挑衅。 她深吸一口气:“我师兄亲人时,舌头会打结!” — 白鹿野震惊看江雪禾。 江雪禾:“……” 他推门就要进去。 — 而就在推门提醒那一刹那,屋中的争斗到了很难理解的地步:“我情郎在床笫之间,弄得可舒服了。” 这年轻姑娘看缇婴瞠大眼眸。 姑娘微笑炫耀:“一夜七次郎!” 众女欢呼。 缇婴不甘示弱,狮子大开口:“那我师兄、我师兄……” 她一磕绊,咬牙吹了出去:“一夜十次郎!” 屋中骤静。 众女神色古怪,又带着戏谑之意。 缇婴:“你们怎么这种表情?” 南鸢垂头,当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姑娘笑嘻嘻,拉着缇婴,让她转身:“你的一夜十次郎师兄,来接你啦。” 明堂辟雍,烛光明灭。 缇婴被转个肩,正正与江雪禾四目相对。 — 回客栈的路上,南鸢自觉地与白鹿野同行,与那对兄妹离得远远的。 缇婴被江雪禾牵着手,跟他走在丛丛树荫下,正结结巴巴地和江雪禾解释:“……就是这样了,她们都有情郎,都有喜欢的公子,就我和南鸢没有。 ”那我们岂不是输了吗?我们会被笑话的……那南鸢不会撒谎,我会嘛。我就、就随便说说……我、我胡说八道又不是第一次,你就当没听见嘛。” 江雪禾握着她的手,微微松开。 他心中喜与凉的转变,仅仅在瞬息间发生。 他低声问:“所以你撒谎,说我是你的未婚夫?” 缇婴点头。 江雪禾说话很慢:“那为何说是我,而不说是你的二师兄呢?” 缇婴:“什么?” 她对上他低垂的点漆黑眸。 他停下步子,面朝她,伸指点在她腮上,轻声:“怎么不说白鹿野,不说叶穿林,或者你的好友夜杀,只说是我呢?” 她被他的灼灼目光,烧得神志迷离,向后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江雪禾俯到她脸颊旁,发丝轻擦过她的唇,眼中含一丝笑,慢吞吞地逗她: “你因为胜负欲,就说我是你未婚夫。难道若是他人再逼一逼你,你就会说我是你的夫君,我会与你生小孩吗?” 他吓到了缇婴。 缇婴结巴得更厉害:“生、生、生小孩?” 她、她和师兄吗? 她和师兄吗! 她茫茫然,如踩在一团棉花中,脱口而出:“对不起。” 江雪禾拂在她腮上的手僵硬。 他低头看她,仍安抚她:“对不起什么?我又没有生气。” 缇婴心头凌乱。 她有些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又因为他描述的过于陌生的场景而惶然连连。 缇婴躲开他眼神,深吸一口气。 她对江雪禾说:“你不是我心上人,不是我未婚夫。你只是我师兄。” 江雪禾按在她脸庞的手指,彻底僵住,凉了下去。 — 他在黑暗中看着她。 她抿着唇,眼眸幽黑纯净,香腮胜雪。 她不知道她有多残忍、过分。 她不知道在这一息时间,他心如冰雪,一丝丝断裂,再一寸寸被冰冻封住。 半夜前听她与人炫耀“师兄是我未婚夫”时有多窃喜,此时听她承认“师兄不是我未婚夫”,就有多惊惶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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