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低头看她单薄模样,便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件暖桃色的斗篷,披在她肩头。他为她系衣带,又缓缓地撩开她的发丝。 缇婴嘀咕:“别管头发了。” 江雪禾不语,仍坚持为她顺好了发丝,没让斗篷将她发丝弄乱。 缇婴怔怔看着他的动作:“你哪来的斗篷?” 江雪禾顿一顿,温声回答:“昨日为你备下的。人间气候要入冬了,怕你受寒。只是没来得及送你。” 他终于为她整理好了斗篷,这才松手,向后挪开一步,仍垂眼望着她。 缇婴见这么一会儿了,他身上的黑气不见减弱,反而脸上都开始浮现裂痕,望之触目惊心。 缇婴呆呆看他。 江雪禾睫毛微动。即使他身处如此危险时刻,他也不动声色地在观察她。 江雪禾说话很低很慢:“打扰你睡觉了吗?” 缇婴忙摇头。 江雪禾低着眼。 他似下定一个决心,缓缓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张开手,缇婴看到他手掌间,躺卧着一只已经被压塌了的小纸鹤。纸鹤经历风吹雨打,本就不成形,上面的墨迹一片模糊,污渍满满。 缇婴看到纸鹤,几乎要喘不上气。 心中的秘密被他撞到。 虽然……她确实是故意为之。 她克制着自己的惶然,张大圆眸,勇敢地看着他。 江雪禾看着手中纸鹤:“你说—— “若于沧海万顷千万人中,必择一人为婿,独系师兄。 “你说的‘独系师兄’,指的是谁?” 缇婴愕然。 江雪禾此时一身潮湿一身被黥人咒反噬,他说话间优雅从容,但细究之下,能品到一丝压迫强硬之意。 那迫意如刀似刃,划破寒雨夜的黏腻模糊,直逼缇婴内心深处—— “你的师兄多了去了。白鹿野是你师兄,叶穿林也是你师兄,前几日遇到的杭古秋,你也要叫一声师兄。 “我不知道你这句话中的师兄,指的是谁。” 缇婴脸上一点点染上胭脂绯色。 她静了半天,小声说了一句话。 恰时雷电声过,江雪禾被黥人咒压制,心神本就有些迷离。他强自撑着站在这里,即便面上仍与往日无异,心间早已兵荒马乱。 他没有听清缇婴那句嘀咕,扭头看她。 缇婴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走上前一步。 她明亮粲然的眼睛凝望他,不躲避:“是你,是江雪禾。 “我只叫‘师兄’的话,只有你。” 江雪禾望她半晌。 他手握住,将那纸鹤攒进掌心。他手微微发抖,指节用力得苍白。 但是他心神不属,缇婴紧张不堪,谁也没去在意。 江雪禾道:“那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缇婴眨眼。 江雪禾问:“师兄愚钝,有时候不太懂你的说话方式,思来想去,只好来问一问——你那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在所有人中,非要你选一心上人做夫君的话,你只会选师兄? “你这句话,是出于真心,还是糊弄我呢? “你是真的想这样说,还是怕我被黥人咒吞噬,撒谎来骗我呢?” — 缇婴低着头。 她缓缓走上前几步。 江雪禾靠着墙,本就退无可退。 他眼睁睁看着小师妹走上前,吸了下鼻子。他不动作,她却上前,投入他怀抱,搂住他腰身,抱住了他。 缇婴身处一种混沌而迷离的状态中。 天地旋转,万物飘离,她好像置身于沧海青天下的碧涛倾滚下,只能抱住师兄这根浮萍。只有和师兄在一起,她那无处安放的心事,才能稍微平静下。 缇婴的声音,在寒夜中格外软格外弱,却吸引了江雪禾所有注意:“师兄,我虽然总是胡说,这次却没有骗你。 “我不想早早与谁定契,做道侣……我害怕。我怕自己后悔,怕这些会影响我的修道。 “可是、可是……如果非要选的话,我一定选师兄啊。 “我是不太懂事,好多事我都不懂。但我会长大的,总有一天我会明白的。师兄,你别走得太快,你等等我。” 江雪禾心头巨震。 心跳声伴随着窗外雷声嗡鸣,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他低头看她的发顶。 慢慢的,他终于动作,伸手,轻轻抚在她面颊上。 缇婴被他抬起脸,对上他目光。 江雪禾目光专凝,她在他的目光中,捕捉到几分模糊深意。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愫,但她脸颊绯红,很欢喜师兄这样的眼神,只对着她。 江雪禾俯下身,气息擦过她鼻尖。 她以为他要吻她,心跳不禁加快。但他只是气息相叠,轻轻柔柔哄她:“没有哄我?” 她摇头。 她生出些不快:“干嘛不信我!” 寒夜中,他在与她若有若无的距离后,似乎偷偷笑了一下。 江雪禾慢吞吞:“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缇婴已然有些困了。 她本不安地等着师兄,师兄回来找她,她心神安下,就不禁松懈。 缇婴小声:“什么?” 江雪禾:“你能不能跟我离开一趟,帮我稳一稳我的黥人咒?” 缇婴怔住,困意扫开一二分,睁大了眼睛,些微迷惑。 其实江雪禾不需要她。 但他生出贪念,又想试一试,她对他的容忍、稀薄的喜欢,能到几分,能愿意为他做到几分—— 他温柔道:“不需要你做什么。你陪我出趟门,你要睡便睡,我不打扰你。但是我需要你在身边——你在身边的话,我能更容易压下去黥人咒。 “小婴,好不好?” 他问得忐忑,她却抬头,粲然一笑。 缇婴非常爽快:“好啊!” 江雪禾一怔,见缇婴弯起眼睛,很有几分愉快。 缇婴已经为此兴奋了起来。 于她而言,这种游戏充满了刺激,带动了她的玩乐之心。她此前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不害怕江雪禾身上的黥人咒,他邀请她,她自然一口答应。 江雪禾还没多说,就看缇婴急急忙忙从他怀里钻出,跑回她的房舍。 一会儿,江雪禾听到脚步声回来,抬头看到缇婴蹑手蹑脚的样子,一时万腔复杂情绪褪去,满心啼笑皆非—— 小姑娘偷偷摸摸,一手提着鞋袜,一手胡乱抱着她从床上搬来的女儿家柔软衣物。 她睁大眼睛看他。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稚气与少女之美,在深夜中对一个男子的诱惑。 江雪禾别过脸,兀自咳嗽一声。 — 缇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散乱发丝、清薄中衣。 她抱怨:“师兄!” 江雪禾微笑:“你过来。” 他将她拉过去,蹲下,让她坐在他腿上。 他低头,耐心细致地握住她小小脚踝,让她踩在他膝上。 他身上全是水,坐上去也湿湿的,他的手又握着她的脚……缇婴脚趾蜷缩,屁股挪动,坐得有点不舒服。 江雪禾声音喑哑:“别乱动,坚持一会儿就好。” 他取出干净帕子为她擦拭脚心。 她又痒又羞,搂住他脖颈,又动了动。 缇婴看他手掌托她脚心,她踩在他手上,像一只收翅栖息的羽白鸽子。 她周身发热,突而有了一腔顿悟:“师兄,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他不吭气。 她不悦地拽一下他头发。 他抬头,她目光挑衅。 江雪禾目若春水绞杀,遍是勾缠之味。 她说他紧张,其实她是自己紧张。她兀自紧张,却不肯在他面前认输。 江雪禾别开眼,温温道:“声音小一点,若是把你二师兄吵了出来,他知道我拐骗你,就要打我了。” 缇婴瞠目:……你在开什么玩笑?? 打、打他?她什么也没和他做啊。他压根不和她玩……他都没有亲亲她。 好吧,也许是因为他现在不能亲…… 缇婴憋闷半天,到底因自己害得他黥人咒发作,而老老实实地不折腾了。 江雪禾这才慢慢给她穿好了鞋袜、衣物。 他还是不太会给她梳发,只简单地用一发带帮她绑住,拉着她起来。 好在缇婴没有计较,他收拾妥当她,她就钻入他怀里,压抑着快乐问:“去哪里?我们怎么去?” 江雪禾看她兴奋,心情跟着好起来,柔声:“交给我便好。”
第112章 仙人抚顶8 外面下着雨, 江雪禾便没有背缇婴,而是将她抱在怀里,用斗篷将她盖得严实。 缇婴小小一团, 被拢在斗篷下, 只露出乌润的眼睛、一丁点儿瓷白皮肤。 江雪禾偶尔低头看她,满心温热, 只觉得自己偷出了一样珍宝。掌心之珠,实在爱不释手。 — 江雪禾这次发作的黥人咒,根本没有他说的那般轻松、简单。 他常日压抑情绪,冷静温和到了非人的地步。最近他急于解咒、过于疏忽,体内的黥人咒反覆起来, 趁乱吞噬他,来势汹汹。 他花了一整日压不下去, 又用了一夜依然没用。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和白鹿野、南鸢待在一起,一同出现在人前——那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最好的法子, 就是他独自找到安然少人处, 耐心地解决问题。 他的私心,是不想独自离开,是闭上眼便心绪不平, 梦魇重重, 怕缇婴会不在意他。 他将小师妹拐到身边,才敢安心入定。 缇婴被江雪禾带入了附近一处深山老林。 她起初激动,后来见师兄将她抱入山洞中, 为她铺好垫子,他自去入定, 她渐渐平静下来。 她爬起来,裹着斗篷俯到他面前。 缇婴与师兄对坐, 想了想,将垫子拉到师兄面前。 困顿不已,她打着哈欠趴在江雪禾膝头,就这样枕着他腿睡去了。 — 次日,缇婴醒来,发现江雪禾仍在入定。 他身体僵硬,周身的黑气缠绕在一丛丛藤蔓上,藤蔓又凝了一层冰晶,困住江雪禾。 缇婴凑到江雪禾面前,伸手抱他,发现他硬如磐石,僵如寒冰,周身冷彻无比。 缇婴吃惊又忧心。 她不好打扰师兄的入定,却又怕他被黥人咒吞没。 想半晌,缇婴洗漱后,自己从乾坤袋中取出吃食,一边咀嚼,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雪禾。只待他一个情况不好,她便想办法唤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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