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轻声:“……好。” 她笑起来。 她蹦蹦跳跳地与他道别,说不了两句话,她便觉得这里无趣,想要离开了。 她走出洞天前,江雪禾忽而开口唤她:“缇婴。” 站在洞天门口日光下的少女回头。 灿若桃李,钟灵毓秀,日光笼罩着她,金光烂烂,那是一个鬼魂再也碰触不到的明华艳丽。 她的时间在继续。 他的时间已彻底结束。 江雪禾低声:“你会忘了我吗?” 少女没有回答。 她离开了。 -- 这道被困在洞天中的江雪禾魂魄,已经十分虚弱。 若不再做些什么,他很快就会散了。 他保持着生前的习惯,盘腿而坐,静然自处。 他的温柔娴静一如生前,淡然冷静也如生前,可是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也要忘记他了。 此时此刻,江雪禾才明白地缚灵所化的他心中最真实的畏惧—— 无能为力看师妹走入混沌,是一重惧; 师妹嫁于他人,是二重惧; 师妹看破他的虚伪,与他人联手除他,是三重惧; 师妹彻底遗忘他,是他此生最惧。 如果她忘了他,他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魂魄江雪禾坐在洞天中。 他静看着恐惧的诞生,爱意的痛苦与无能。 他慢慢低下头,闭上眼。 -- 他得想法子修行。 他得恢复力量。 他得杀掉这个虚妄中的缇婴、叶穿林、白鹿野、林青阳……破了这重真正的虚妄,回归现实。 -- 现实中,缇婴也踩入了地缚灵的虚妄陷阱中。 那夜雨后醒来,她兴致勃勃,拉着师兄一同继续去山上找淬灵池。 她依然没有找到淬灵池,却在躲雨时,进了一个村子。 师兄张口向村人打听这里是哪里。 缇婴在后撑伞噘嘴,不耐烦地等着师兄交涉完后,他们好借宿。她无意中于昏昏暗光中朝前瞥了一眼—— 拿着锄头的村人站直身,回过头。 淘米喂鸡的婶子僵硬地转过脖子,看过来。 村口戏耍玩闹的孩童们停了嬉闹,脸上带着放大的笑容,热情地看着客人。 他们亲切非常,齐齐开口:“小巫女,你回来了——” 下一刻,缇婴抛伞,甩出怀中几道黄符。漫天道光亮起,贴向村人时,缇婴纵去,出手便是一掌: “你们早死了! “死人于此作怪,是什么怪物,出来!” 她目光冷厉阴鸷,施法杀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狠快。 一个个活人倒在血泊中,看着她,死不瞑目。 缇婴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上去。 漫天飞舞的黄符,变成了雪白纸钱,向她身上浇洒而来。 倒在地上的死人们睁着眼,麻木地张口咏诵:“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十方俱灭,黥人咒身……” 缇婴大叱:“一派妄言!” 一重水系法术从她手中拍开,万千波涛骇浪向前袭去。 死人们从地上爬起,围着她:“小巫女,我们一直在等你。小巫女,你怎么不救我们了? “小巫女,你带外面的人回来了啊……” 缇婴脸上一点点失去血色。 她捏诀的手发抖。 她另一只手向后探,缇婴颤声:“师兄……” 她回头,看到身后一团幽黑。 江雪禾不在。 缇婴怔一怔。 她沉下了脸,回过头来,面对这些行尸走肉。 她明白了:“是地缚灵?” 她森森而笑:“我把你们变成地缚灵,你们回来报复我了?你们把我师兄弄哪里去了?” 他们咯咯笑,向她伸手:“小巫女,欢迎回家……” 缇婴一掌袭杀而下。 睫毛上溅了两滴血。 -- 真可笑。 早就死了的人,哪里有血? 看来是她不小心进入了方壶山下的月枯村,不小心进入了昔日那个巫女村,将地缚灵引了出来,也顺便连累了师兄。 问题不大。 缇婴阴沉地这么想着。 她踩在一地尸骨间,一边杀戮,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她十岁时就能杀掉的人,纵然变成了地缚灵,她依然能再杀一遍。 他们想让她害怕。 他们想摧毁她。 做梦。 -- 她很久不这样杀人了。 缇婴浑浑噩噩地想着,觉得这一切回到了十岁前。 大家觉得她天真无邪,她其实双手沾满鲜血,早已杀人杀得麻木。平时的胆怯懵懂是假的,是刻意的……真要让她动手,她才不是好人。 也许比不上出身断生道的师兄,可死在她手中的活人,实在不少。 一整个月枯村,都是被她杀光的…… 缇婴垂下眼,想到江雪禾。 她心中浮起些燥意。 她要赶紧解决这些人,杀光这些人,破开地缚灵的虚妄,找到江雪禾,带江雪禾离开这里。 淬灵池不找也罢……不能让江雪禾知道她做过什么。 阿难应当就是地缚灵,是追着她来的。 她希望江雪禾眼中的缇婴,干净无邪,懵懂可爱。 前师父说了,被迫的坏事,不是她的错。 缇婴这样杀戮间,忽然听到有人自背后叫她。 那粗哑的声音唤她:“小婴。” 缇婴回头。 她看到枯树下,站着一对夫妻。 妻子怯怯,丈夫满面忍怒。 丈夫向她伸出手,压着火气:“快回家!这像个什么样子?你以为你和外面小孩一样么?你是巫女,是我们的小巫女,是要庇佑所有人的……回家!”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缇婴脑海中,好像忽然被谁加了一重锁。 她停顿的一刹那间,记忆变得一片空白,怔怔看着这对夫妻。 丈夫朝她走过来,啪地伸手,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她被打倒在地,懵懵抬头。 她小声:“爹,别打我,我疼。” 妻子将一个像狗圈一样的锁链套在她脖颈上,安慰她:“小婴,你乖一点,好好做巫女,被献给鬼姑……大家都会感激你的。” 妻子温柔问她:“好不好?” 记忆一片空白的缇婴,惶然低下头。 手脚都被套上锁链,记忆中的恶人长着她亲身父母的脸,折磨着她,诱哄着她。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在面对一切时,没有一点反击之力,也生不出反击之心。 缇婴小声:“好。” 她声音更小:“……别打我。” ……被父母牵着锁链、像狗一样被牵走前,她扭头,看到村中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耍。 有一个妹妹被自己的哥哥张臂保护,不让其他人欺负。 缇婴痴痴地想了半天,在心中向遥远的巫神宫卑微许愿: “……我想要一个哥哥。可不可以?”
第119章 仙人抚顶15 在巫神宫所统御的中州范围, 巫女是有可能成为神女,进入巫神宫,供奉大天官的。 不过, 月枯村的巫女, 却不会成为神女,也不会去巫神宫供奉大天官。 可以说, 此地的巫女,剥离于巫神宫的掌控。 此间之人,不信奉巫神宫,不信奉神女与天官,却会豢养巫女与神子。 方壶山外月枯村, 是秽鬼林进出的必经路段。秽鬼与无支秽被封于秽鬼林,此地灵气被秽息扰乱, 便容易诞生一些奇妖恶鬼,来欺压百姓。 有一类妖, 统御了此间妖鬼, 名唤“鬼姑”。 鬼姑自称是无支秽下第一人,恶鬼之王。鬼姑可以惑人、吞噬记忆、植入记忆,靠着这些手段, 它无往不利, 在秽鬼林周遭,人间谈鬼姑而色变。 好在鬼姑有软肋——好吃善男信女,童男童女。 人间只要每五年供奉一童男或童女, 它便会庇佑此间五年,不出来作乱, 甚至会打跑其他那些张狂的污秽妖鬼。 这片混乱地方,一直将有灵气的巫女供于鬼姑, 换得人间平安五年。既然人与妖定了契约,谁也没有打破契约的意思,此地便没有巫神宫发挥的余地。 或者说,方壶山月枯村守住了秽鬼林朝下的第一线,让巫神宫有更多精力去对抗秽鬼潮,巫神宫便默认了月枯村不同于他处的奇怪风俗—— 巫女不晋为神女,不学神术,不入本宫。月枯村的巫女,仅供于鬼姑。 缇婴便是这样的小巫女。 她诞生之初,被测出身怀灵根,周遭村民惊喜且畏惧,将她看作是这一代要被供出的巫女。 他们养着小巫女,会赢来至少五年的风调雨顺。 他们养着小巫女时,并没想过小巫女日后会杀了鬼姑,打乱他们与妖签下的契约,毁了他们遵守的祖法。 他们要的是一个被献祭的小巫女,而不是一个想做英雄救他们的小巫女。 在这个虚妄世界中,缇婴被地缚灵所压的千万恶念封了记忆,乖乖地被扣上脚链手链,被推入一个与狗洞差不多大的小房中,关了起来。 她茫茫然。 夜里风声赫赫,她听到几声狗吠,趴在自己的小屋栏杆处朝外看。 与她相挨着的狗屋旁,蹲着一只黄狗。黄狗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爹娘送来的夜食,得主人拍头夸奖。 那年轻妇人摸着狗的脑海,眉目温柔:“阿黄,真乖。你要做有用的狗,知道吗?啊,今夜好像会下雨,你睡在这里会不会淋湿?” 妇人看着天色,犹豫一下,说:“我与夫君商量一下,今夜要不抱你进屋子睡一宿吧。” 阿黄欢喜地绕着主人叫。 阿黄又回头,看向身后另一座狗屋——已经是个小少女、并非幼女身材的姑娘蜷缩着身子,趴在木栏边,剔透的眼睛看着他们。 阿黄低头看看自己碗中的狗食,又叫了两声。 女主人这才回头,看向狗屋中的缇婴。 缇婴看到她,目中浮起讨好笑意,小声道:“娘,我饿。” 她说:“我想吃饭。” 妇人盯着她,目露犹豫。 半晌,妇人闷不吭声,抱起阿黄,进入点着一盏烛火的屋子,去与丈夫商量让狗睡人屋一晚之事。 缇婴蹲在狗屋中,她听到没有更多动静了,又眼睁睁看着烛火熄灭了,就赶紧慌张地推开狗门,手脚趴在地上,锁链叮叮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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