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派师徒,是我为自己找到的。我那时刚离开断生道,心中空茫,万事绝望,又被咒术所困,整日神智昏沉,连清醒的时刻都很少。 “小步,那时候,我真的顾不上你。” 黎步安静下来,垂下睫毛。 他心中道:骗子。 江雪禾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江雪禾这么说,必然是又要骗我,不让我动他心爱的妹妹。我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恨不得抛弃的过去,他多次出手想杀我,他怎可能在意过我? 可是江雪禾的话,又让他怔然。 他在那个秘境中,从江雪禾的记忆中,窥到他被千山派老头子、缇婴那个师父林青阳捡到的经历。 那不是江雪禾在断生道被惩罚的记忆。 那也不是江雪禾身上被种下十方俱灭黥人咒的记忆。 那更不是江雪禾大开杀戒的记忆。 被林青阳收徒的故事,那在江雪禾的记忆中,必是无足轻重的一段,是江雪禾认为让他知道也无妨的一段记忆。但即使是那段记忆,都让黎步心间惨痛,宛如万箭穿心。 黎步恨死了江雪禾。 可黎步又无法割舍。 此时此刻,他听江雪禾说话,他不知道江雪禾说的是谎言,还是肺腑之言。但是江雪禾说,他为黎步考虑过。 黎步抬头。 江雪禾温柔道:“我那几年,在哪里都如过街老鼠。我那时控制不了黥人咒对我的影响,我生怕自己堕入深渊,成为没有神智只被鬼怪所控的怪物,我怎敢去和你相认? “我亦怕我无意中杀了你。” 黎步冷声:“骗子。” 江雪禾继续:“后来,我终于能控制住符咒了,不至于每日失去神智意识昏昏,我见你一路追杀我,不忍心将真相告知你,才对你一直隐瞒。” 黎步怒:“那后来呢?后来你有机会,但你对我视而不见!” 江雪禾平静:“我这样的人,但凡与你多说一句话,都是在利用你。我但凡对你有一丝心,也不想利用你,你不懂吗?” 黎步:“那你对缇婴就那么多话,对她跟前跟后,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她……” 黎步越说越恼:“你恨不得什么都替她做了,她吃个糕点你都要给她准备帕子准备水……你好歹也是夜杀,你丢脸不丢脸?你那么高的修为和本事,现在全被你用来哄一个小女孩开心?” 江雪禾眼波一动。 他道:“所以,这不正是利用吗?” 黎步一怔。 江雪禾说:“我对缇婴有所求,自然对她千万般好。” 黎步半信半疑。 黎步半晌困惑:“千山派到底是什么,就让你那么想去?如我所料无差,你根本没机会去过吧?” 江雪禾微笑:“正是从未去过,才要给师父留一个好印象,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他提到“妹妹”时,语调有一些极弱的微妙。 他本心确实是照顾妹妹。 但现在,他已经不只在照顾妹妹了。 江雪禾继续说服黎步。 黎步事事与他作对,事事欺负缇婴,江雪禾又答应了缇婴不杀黎步,自然只能曲折行事。 江雪禾道:“……千山派的师父年纪大了,人糊涂又心软,我若求他收你为徒,他未必不愿。” 黎步:“江雪禾,我不相信你。” 黎步目中阴鸷万分:“你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你的所言所行都有目的。你要想让我按照你的计划走,单靠几句话,是说服不了我的。” 江雪禾道:“那我们打个赌吧。赢了你听我的,输了我听你的。” 黎步眉心一跳。 黎步:“怎么听我的?我要你杀了缇婴,你也愿意?” 江雪禾温声:“你若有本事赢我,我自然愿意。” 黎步:“你还是这么自大狂妄,不把别人放在眼中!” 但黎步反而不那么怒了,喃喃自语:“这才是夜杀……你再表现得谦逊温和,也是假的。我知道真正的你。” 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让黎步态度平和。 江雪禾轻轻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江雪禾:“我给你三擒三纵的机会吧。我拿你三次,再放你三次,你便要服输,不再与我作对,听我的安排。 “之前你对我几多追杀,我皆算作一次。小步,你还有两次机会……这两次中,只要我落到你手中一次,都算我输,如何?” 黎步顿住。 黎步问:“没条件吗?” 江雪禾:“条件是,你我之间的比试,不要拉缇婴入场。” 黎步阴阳怪气:“你还真是在乎她啊。怎么,生怕照顾不好妹妹,千山派老头子到时候不认你啊? “做你的妹妹真金贵啊。” 但是黎步这么说,却并没有说什么“我凭什么和你打赌”之类的话。少年低下眼,眼神飘移,分明已经在琢磨如何针对江雪禾了。 江雪禾微笑:看,问题解决了。 他袍袖一挥,解开了对黎步的桎梏,遁离此地,留黎步一个人去琢磨。 黎步以为江雪禾走了,伸个懒腰,露出笑。 黎步快乐:“太好了!” 黎步一扭身,与借水而重新现身的风帽飞扬的少年几乎撞上。 黎步心跳骤停:“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雪禾和颜悦色:“想起一事——问你借点东西。” 黎步警惕:“什么东西?” 江雪禾:“灵石。” 黎步莫名其妙。 黎步:“……你要多少?” 江雪禾想一想:“你有多少,我借多少。” 黎步瞬间脸黑:“你不要太过分。我才做内门弟子没两日,没什么俸禄。你一个弟子首席,灵石肯定比我能得到的多吧?你还需要管我借?” 江雪禾简单说:“有些事要做。” 黎步懒得多问,干脆在江雪禾面前直接掏乾坤袋,把里面的宝物、符菉、灵石,任由江雪禾挑。 他以为江雪禾顾着面子,不至于太过分。没想到江雪禾真的挑挑拣拣,取走了不少东西,说是以后还。 黎步:“……你在山下惹了什么仇家,要用灵石买命?你这样的本事,什么人能对付你啊?” 江雪禾自然不告诉他。 --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江雪禾与陈子春之间。 陈子春与黎步一样费解,看江雪禾借走了很多灵石。 闲聊时,陈子春将此事问缇婴,缇婴:“师兄没有管我借灵石啊?” 缇婴与白鹿野一联系,道:“师兄也没跟二师兄借。可见他凑够了数吧。” 陈子春多思多虑:“按说弟子首席,肯定比咱们灵石多。他怎么会缺?” 提起“弟子首席”,缇婴脸色就不好看了。 她最烦江雪禾的“弟子首席”身份了——他一回山,就有一群弟子去围着他转。 缇婴冷冷道:“不管他,我要跟着叶师兄学道法。” 提起叶穿林,缇婴便恢复眉开眼笑。 她神魂上的伤,影响了她悟剑修行的速度。她最近没有接着学剑,天天在被二师兄逼着吃灵药,补好自己的伤。缇婴不太高兴,只因她自家知道自家的事,知道自己的伤要恢复会很慢,自己要养生,修行进度岂不是追不上黎步了? 幸好黎步这几日居然倦怠了,沈玉舒讲课他都懒得去,被沈玉舒批评。 缇婴才不那么紧迫。 而白鹿野便建议,叶穿林在临走前,教一教缇婴道术。 缇婴本不爱学习道法。 不和别人比时,她都觉得自己学道术很难,很慢。一与别人比,她就知道自己差得有多远。 但是她想到身边的人都那么厉害,自己师兄更是不知道修为深浅,自己日后与师兄一起历练,也不能拖师兄后腿,那么,学一学她不擅长的道术,也是应该的。 缇婴想得美好:主学剑,在敌人出其不意时,自己用上道术,保准能吓人一跳。 白鹿野以为劝她学道术会很难,没想到缇婴答应得极痛快,让白鹿野惊喜。 而叶穿林的水平,比起以前为缇婴传道受业的林青阳,高得不是一丁半点。 叶穿林一教缇婴,便发现缇婴的问题出在灵根上。即使缇婴能悟到,她也学不会。若是勉强学,她的神魂少不得又要受伤。 如此,叶穿林便调整思路,教缇婴一些浅显的、不用耗费太多灵力、对敌又能用得到的简单术法。 他不拘一格,往往一些不被旁人放在眼中的小术法,经过他的解释,缇婴发现,都能寻到用处。 缇婴登时生了兴趣。 学法术不再那般枯燥无味,新的老师不总一脸惆怅可惜地对着她叹气,还如此好看,缇婴积极的,都要胜过学习剑术的热情。 叶穿林倾囊相助。 他老神在在:按照他的想法,若能把缇婴拐走,离开玉京门的地盘,就最好了。 如此,一个愿学,一个愿教,一个年少娇俏,一个俊雅道士,在玉京门中,倒也十分惹人注意。 很多人私下传闻——“内门那个小师妹,会不会要嫁去长云观了啊?” “长云观怎么天天从咱们玉京门拐姑娘啊?他们掌教的夫人,好像就是咱们那位葛长老家的……咳咳。” 只是葛长老还在被囚,再未出来过,但是,长云观是有这种先例的。 江雪禾几次等缇婴用膳,便都等了空。 修行之人,本应辟榖,本应克制口腹之欲。在遇到缇婴前,江雪禾是不用膳的。只是小师妹初入红尘,一切美味佳肴都吸引她,江雪禾才跟着缇婴开始用膳。 然而—— 黄昏日浅,江雪禾坐在屋中,静看着一桌饭菜变凉。 他租了一个玉京门的一个洞天,每日在洞天中捣鼓自己的事。他以为自己如此忙碌,出来后见到缇婴,应好好陪一陪缇婴,不要让她闹脾气。 他算着时辰。 他没想到,连续三日,都不能与缇婴一道吃一口热菜。 他可以用术法温着菜,但温了一次又一次,味道必然会发生变化。 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天暗了下来,江雪禾起身,收拾碗筷。 而就在这时,木门“砰”地撞开,缇婴一头汗水地闯了进来。 缇婴看到他,很惊讶,圆眸睁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江雪禾看着她粉腮沾水、衣袖染灰的样子,心中倏而浮起一丝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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