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上天总归是无情的。它给予的多,夺走的就更多。它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梦,却用最最残忍的方式斩碎了这个梦,甚至不曾给我一丝挽救的机会——我思量甚多,原以为为西溪做了周全打算,却不想所有的这一切,都不及西溪纵身跃下那一刻的决绝。 时至今日,我无法猜出西溪是如何晓得她的肉身可以助我重生。她想起了当年琉璃溪外的厮杀么?她想起了被魔刀钉在悬崖之上的痛楚么?她又如何晓得,她的肉身来自梧桐圣木? 突然,东寰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的面色“刷”地显出死灰般的颜色——倘若西溪想起来这一切,那么,她是否也想起了当日我将她的生魂从被魔毒侵蚀的肉身中剥离出来?那等远胜剥皮剔骨般的痛苦,她也想起来了么?那么,她是否知道,她的肉身是被我亲手焚烧殆尽的? 他的双唇不住地抖动。 一个声音在心底冷笑——“你如此待她,你猜,西溪会不会恨你?” 而另一个声音又同时做出回答——“她从来没有恨过你,不然,她怎会为你牺牲自己?” 冷笑声与争辩声此起彼伏,良久方消。 答案既已无从寻觅,猜测不过是徒劳的游戏。 东寰不是悲春伤秋之人,只不过,他再也走不出那一刻了——他的人生,定格在了朱西溪纵身跃入神火的那一刻。 或者说,自他看到西溪的圣木雕像的时候,他就像自己的心放逐到了那一刻——永远的放逐,宁可沉沦! 弢祝顿足,为东寰走不出这一场情劫而焦急万分。东寰却道:“这不是情劫,而是幸运。” 他说,如果没有西溪,他就不会晓得相爱的滋味如此销魂,那么,他的人生将是永远的冰冷幽昧,枯燥无味。这样的人生,纵与天地齐寿,又有何意义?与那朝生夕死的蜉蝣,又有何区别? 明媚甜蜜的滋味虽然短暂,却足以令他怀念永久。也正因为如此,品尝过明媚甜蜜之后,又怎会甘心重回幽昧无味之中? 一日,东寰步入莲居。 这一闭关,就是整整五万年。 五万年后,莲居重启,一头银发的东寰重现人前,仿佛与五万年前的他一般无二。 无色之雷在三十三天之外聚集,如重峦叠嶂,却颤抖着不敢劈下。东寰淡淡抬起头,如拂尘般轻摆衣袖,三十三天外的无色之雷顿作鸟兽散。 — —传说中,上神之上有真神,万古不现世,现世则有惊雷相伴。惊雷来自异域天外,无色有形,可洞穿寰宇,焚毁万物。 闭关五万年后的东寰,是为真神了么? 东寰悄然离开琉璃溪,身遭既没有金光灿灿,脑后也不见神光闪耀,唯有银发披肩,白衣飘飘。 无人晓得东寰去了哪里,仿佛他一脚踏出琉璃溪,便消失在亘古的虚空中。 三清胜境突然同时关闭。 天帝惊愕不已,遣人疾往问候,却吃了个闭门羹。 一时间,天界议论纷纷,暗中猜测各有不同。然而,却无一人能够猜得到,此时的三清正在遭受神格销毁的莫大痛楚。 ——那处隐藏着三清分离出的部分神格的新天地,突然毫无征兆地分崩离析。而三清的神格遭受重创,几乎在一瞬间粉碎成齑,立时消散于天地之外。 失去部分神格,固然不会使三清陨落,却能令他们修为大减。而这样的三清,要想再行“偷天换日”的诡魅伎俩,却要艰难万分了。 冥君隐隐猜到了什么,然而,他却再也无法寻到东寰当面问个究竟。 他希望自己只是胡乱猜测,希望有一日东寰突然出现在眼前,哪怕是个弯腰驼背的丑老头也成啊! 只是,终其一生,他再也没有见过东寰。 凤鸣天际,自此成为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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