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春颇为不自在地捻了捻手指,眼神也有些飘忽,哦就结束了?她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你……”沈望春看回躺在床上的萧雪雎,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寝宫内亮起两盏琉璃花灯,他的影子落在床榻上,折了下,另一半映在对面的墙壁上。 这座寝宫总是冷清,如今多出一个人来,好像也无甚变化,沈望春转身向外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时,他不知为何,心下一动,回过头去,映入眼中的是萧雪雎惨白的脸,像覆了一层湿透的白绫。 没等他想明白她是怎么了,双脚就先一步冲到床边,床榻上的萧雪雎左边身体冷如寒冰,右边滚烫如烈火,脸上的疤痕下面似有虫蚁在无声涌动,极为可怖。 她双目紧闭,身体微蜷缩着,不停地痉挛,脖子下面数条青筋暴起,额头渗出涔涔冷汗。 沈望春急忙把裴素问召来。 裴素问是在十年前来到望乡城的,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她一个医修为什么会来魔界,她是望乡城里唯一的大夫,虽然这里的魔修们大多是没有脑子,但在生死之事上,一般情况下还是比较谨慎的,不会得罪医修这种稀奇又珍贵的生物,而特殊情况裴素问也能自己解决。 裴素问来的很快,她进了寝宫里,一看到萧雪雎的那张脸,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转头对沈望春:“这位姑娘是中了相思夜。” 夜来入梦,相思断肠,我心忡忡,一日三秋。 见沈望春面带疑惑,裴素问同他解释说:“此毒甚烈,除了会在中毒者的脸上留下这么一片痕迹外,没至日落,中毒者如被百虫噬心,又置于冰火之上,痛不欲生,这位姑娘倒是个能忍的。” 萧雪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除此之外,她没喊过一声疼,也不曾说过其他的话。 沈望春看她一眼,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就钝钝的疼,不看她,那疼也没有消失。 他问裴素问:“要如何解毒?” 裴素问道:“若要解毒,倒也不难,只需两滴千年玄龟血,配以雪萼芙蓉的花蕊,只是那花蕊摘下后必须立即服用,不可耽误片刻。” 雪萼芙蓉生长在魔界西边的琅山顶上,山上迷障繁多,要上山并非一件易事,不过对沈望春来说,应当不是件难事。 “本座知道了,”沈望春顿了一顿,问,“能让她不这么疼吗?” 说完后又觉得不妥,显得自己多爱护萧雪雎似的,便又跟了一句:“本座怕她疼死。” “当然可以。”裴素问笑了一笑,然后抬手点了萧雪雎身上的几处穴道,随即萧雪雎便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沈望春:“……” 裴素问用的手段与他设想的差的有点大。 他漫不经心道:“来都来了,你再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吧。” 裴素问依着沈望春的意思把人检查了一通,过去的很长一段时日里,萧雪雎受了不少折磨,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好在都没有危及性命,用着上好的丹药养上一段时间,应当都能恢复。 突然,裴素问手下的动作一顿,抬眸将床上人的那张脸仔细端详一番,而后回头向沈望春问道:“君上,这位姑娘可是青霄宗萧雪雎?” “你见过她?”沈望春问。 裴素问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我知道这世间身负剑骨的修士,只有她一人。” 沈望春嗯了一声,没说其他。 裴素问不是很摸得清楚沈望春此时的想法,他的态度有些奇怪,眉眼间居然还有两分骄傲。裴素问话锋一转,对他道:“只不过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沈望春不明所以。 裴素问轻轻叹气:“她身上的剑骨已被人抽去,修为尽散。” 沈望春愣住,一张脸阴沉沉的,好似能滴出水来,他厉声道:“你说什么!” 裴素问虽为医修,脾气却不大好,被沈望春吓了一跳,当即不满回道:“您这么大声干什么!” 沈望春定了定神儿,又问了一遍:“你说她的剑骨被人抽去了?” 裴素问略为惊奇地问:“君上不知道吗?” 前段时间萧雪雎与魔族勾结一事传得沸沸扬扬,魔族们也很好奇,这位声名远播的正道弟子到底是与哪位魔族勾结在一起。 今日在这里见到萧雪雎,裴素问下意识地以为那个魔族就是沈望春了。 这位魔君,有点东西。 只是…… “她的剑骨真的……没有了吗?”沈望春问。 裴素问起身给沈望春腾了块地方,对他道:“君上若是不信,您亲自来探一探。” 沈望春沉默良久,说:“不必了。” “那没其他的事,我先告辞了。” 沈望春摆摆手,“去吧。” 裴素问离开已经很久,沈望春仍是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他背着光,所有的表情都隐匿在阴影之中,许久许久后,他轻声问她:“萧雪雎,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雪雎昏睡着,没有回答他。 当年他被人挑断手筋,毁去丹田,生不如死。 萧雪雎如他当年一般,受尽折磨,他被抽去剑骨的痛苦定然不会小于他,沈望春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活。 为什么? 是自己没能亲手为自己报仇的缘故吗? 他抬起手,缓缓落在萧雪雎修长的脖颈上,他清晰感受到指腹下面脉息的跳动。 他什么也没有做,转身离开这座寂静的宫殿。 墨色的天空上挂着一轮银色的月亮,清冷的银辉倾洒在千重宫阙间,正道与魔道向来是势不两立,不死不休,依着萧雪雎从前的性子,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该立刻同自己划清界限,但她并没有。 或许这一番遭遇让她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沈望春坐在石阶上面,头疼得厉害,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将他的记忆搅成一团,好的坏的全都挤在那个小小的匣子里。 “君上……” 沈望春撩开眼皮,见是陆鞅,又懒懒地收回目光,继续发呆,问他:“有事?” 陆鞅小心问他:“君上和新夫人吵架了?” 晚风吹来几片枯叶,沈望春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叶子飘向远方,问道:“本座哪来的新夫人?” 陆鞅道:“就是您寝宫里的那位啊。” 沈望春呵了一声,道:“谁说那是本座的新夫人?” “那她是?” 她是什么? 月光笼罩在沈望春的身上,像是在他身上凝了一层冰,他的影子顺着那石阶流淌下去。 沈望春想了想,对陆鞅道:“本座的仇人。” 陆鞅:“……” 说实话,看不大出来。 陆鞅脑子转得飞快,得什么样的仇人才会这样紧张?还特意安排进君上自己的寝宫,他压低声音问:“她欺骗过您的感情?” “她——”沈望春刚说了一个字,忽然意识到不对,不冷不热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鞅干笑了一声,道:“君上,既然她与您有旧怨,您何必救她?” 听了这话,原本看着脚下残雪的沈望春忽然抬起头,直直看向对面的陆鞅,他的那双眼睛乌黑乌黑的,像是一湾深不见底的冰冷潭水。 陆鞅被他看得心里发憷,试探问道:“属下说错什么了?” 随后他便听到沈望春冷笑道:“本座救她?你在开什么玩笑?” 傻子才会想救萧雪雎。
第4章 沈望春觉得陆鞅近来实在多话,早知道他如此八卦,当初就该把他也打发出去的。 后悔,实在后悔。 陆鞅却觉得他们君上不太对劲得太过明显,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就该想君上心中所想,忧君上心中所忧。 他并不知道自己不仅没能为君上分忧,君上还想把他轰出幽冥宫。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沈望春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人呢?” 陆鞅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望春问的是被他敲晕在沙漠里的青年,答道:“已经送到酒方郡了,君上要去看看吗?” “本座看他做什么?”沈望春轻嘲道,说完低下头,继续发呆。 那君上让自己把人送过去又是做什么? 落叶翩跹,在沈望春的面前转着圈儿,月光映着远处的几处残雪,明晃晃的,像是上古的神明落在魔界的眼泪。 陆鞅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沈望春的指示,主动叫了一声:“君上?” 沈望春抬头看他,面色透出几分困惑,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鞅腹中打好的草稿因沈望春这一句话尽数泡了汤,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气,一边行礼道,“那属下告退。” 沈望春哦了一声,再没有说其他的话。 陆鞅下了石阶,将要离去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朦胧的月光下,沈望春仍坐在那冰冷的石阶上,垂着头,耸着肩,好似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大狗,有些可怜。 月上中天,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沈望春回到自己的寝宫当中,他站在萧雪雎的床边,床上的萧雪雎还在昏睡,她的眉头紧锁,那些疼痛没有远离她。 裴素问骗了他。 这个庸医! 沈望春转过身,背对着床上的萧雪雎,缓缓坐下。 “萧雪雎……”他唤出她的名字,却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剩下浅浅的叹息。 紫金的香炉飘出袅袅白烟,那只藏在记忆深处的匣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打开。 当年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在白凤山的试剑台下对萧雪雎一见钟情,然后就昏了头,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倾情告白。但其实他与她的这段孽缘要追述到更远的从前,只是连萧雪雎也不知晓。 沈望春的父亲沈照是岳阳城沈家的家主,他是沈照的独子,是他们夫妻期盼许久才盼来的孩子,所以打小被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沈望春在修炼一途的天赋并不高,只是那时候他所见过的天地只有岳阳城及附近的几座小镇,见到的修士也只有父母和几位叔伯,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是话本里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主角。 十二岁那年,他的父母去世,沈家虽然由他的五叔沈廷接管,但沈望春仍是做着他的少主。沈廷待他也不错,对他有求必应,怕他孤单,还特意安排了一群同龄人做他的玩伴。 玩伴们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捧得沈望春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他和这些玩伴们在岳阳城整日吃喝玩乐,春风秋月,花谢花开,一年一年。 沈望春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他心血来潮,带着他那一帮玩伴登上了一艘大船出海,去寻找传说中的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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