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手中光线暗淡的火折子,她回头看向朱聿恒。而他坐在黑暗中,她手中的光线照不清他面容,只看见他端坐在地上的姿态,沉静舒缓,似乎早已习惯了身处险境。 阿南正要说什么,墙壁的移动陡然加快,撞在她的手肘上,火折子啪一声掉在地上,熄灭了。 密闭的空间内,一片漆黑,只听到她和他的呼吸声,伴随着机括启动声,轻微交织。 阿南蹲下来摸了几下火折子,但机关内动荡不宁,圆筒状的火折子早已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她几次摸不到,心头火起,恼怒非常,摸黑冲过去狠狠踹向他。 朱聿恒虽然在黑暗中,反应却十分敏锐,她第一脚踹到了他,第二脚便被他伸手抓住了小腿。 阿南用力缩了两下脚,可他的手掌坚实有力,她竟无法挣脱开他的手。她恨恨一咬牙,一旋身用另一只脚去踢他,他听到风声,利落地再度伸手,抓住了阿南另一条小腿。 双脚被他一扯,阿南情知无法脱身,干脆借势往前倾去,重重坐到了他的腰上。 朱聿恒没想到她会这么厚颜无耻地直接坐在自己身上,愣了一下后,松开了她的腿。 阿南“哼”了一声,拔出钗子就对准了他的咽喉:“放我出去!” 见她压在自己身上不下去,他顿了顿,将头偏向一边,避开她缠绕在自己脸颊上的呼吸:“出不去。” “怎么可能有出不去的机关?” “这是神机营的密室,名叫困楼,是诸葛嘉按照家传绝学布置的,我从没进来过,怎么知道如何出去?” 阿南想想也是,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那就快点给我叫人!叫大声点!” 啪的一声,朱聿恒平生第一次被人扇了巴掌。 他不敢置信,愤恨恼怒正涌上头来,黑暗中听到风声,她似乎抬手还要给他一巴掌。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冷冷地反问:“叫什么人?” 阿南用力扯自己的手,可他的力量那么大,她没能成功,便哼了一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说:“神机营的人。知道里面有自己人陷在当中,他们不会不过来看吧?” 他握紧她的手,任她如何拉扯,也不曾放松分毫:“没人看见我进来。而且操纵机关的人在旁边墙外,这困楼密闭封锁,谁能听得见我呼喊的声音?” 他说的有理,阿南无法反驳,无奈翻了个白眼,想要甩开他禁锢着自己的手。但握着她的手掌很有力,即使他被她压在身下,依旧不曾颤动分毫。 她正想要从他掌中抽回手,又忽然间察觉到不对。于是她干脆伸手,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抚上了他的手掌,重新抚摸了一遍。 略薄却极为有力的掌心,薄薄的皮肤下优美起伏的骨节,比一般人都要长的手指,约束别人时那干脆利落又极为稳准的力度…… 摸着这双天下无匹的手,她迟疑了片刻,再抓起他的右手摸到了虎口处包裹的布条,顿时失声叫了出来:“是你!” 他知道她已经从自己受伤的手上认出了身份,手略松了一松。 “说吧,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她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抱臂冷笑,“我跟你无冤无仇,可你却先潜入我的家中要杀我,又叫来神机营的人抓我,现在还把我困在这里。一晚上三次置我于死地,你挺狠的啊!” 他见她认出了自己,便说道:“因为你的蜻蜓。” 阿南便问:“我蜻蜓怎么了?” 黑暗中,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声音极为平静:“两个多月前,顺天府宫中大火,有人捡到一只绢缎蜻蜓,圣上让查一查来历。下午我看到你佩戴的蜻蜓,觉得很像,便跟你回家,想仔细看看是不是一样,谁知你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攻击我。” “正常人看到家里进贼,都会攻击的吧?” 他冷冷道:“正常人会报官。” 她嗤笑:“正常人想要看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求借一观?” “正常人的东西,怎么会与宫中大火有关?” 阿南无言以对,恼羞成怒地用膝盖狠狠撞了他的侧肋一下。 距离太近,她撞他的力度自然很小,他仿佛没有察觉,只撑起上半身问:“所以,你那只蜻蜓,哪里来的?” 阿南怒道:“我在街上买的!我在集市买的!我在你大爷摊上买的,行不行?” “我大爷早没了。”他冷哼。 阿南无言以对,唯有夹紧膝盖再次狠狠撞向他的肋骨。 可惜这一次,她的膝盖还没来得及触到他身体,便被他直接绞住,往侧面一分,她还没来得及叫疼,两人已经换了个姿势,他自上方压住了她,抬手虚按在她的咽喉上,凑近她一字一顿地道:“束手就擒吧!” 阿南才不怕他,拔下自己的钗子,直接冲他刺去。 轻微的“噗”一声,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阿南记性很好,就算在黑暗中,她也准确地刺中了他受过伤的左肩。要不是发钗卡在了锁骨间,她还恨不得在里面搅一搅他的肉。 伤上加伤,他痛得身体直打哆嗦。手臂一松,他的头压在了她的肩窝上,压抑的喘息喷在她的脖颈和脸畔,顿时让她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这……两人这姿态,有些……不对劲啊! 彻底的黑暗中,他身上罗衣轻薄,所以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宽厚的胸膛下是收窄的腰身,小腹肌肉结实,而自己正张着双臂被他压在身下,甚至,双腿还夹着他柔韧细窄的腰身…… 一股温热的血直冲脑门,阿南还以为自己脸皮够厚了,却在瞬间觉得自己的脸颊连同耳根都发起烫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推开朱聿恒,将他掀到旁边去,然后将发钗在他衣服上抹掉了血,把自己头发紧紧挽好。 手腕擦过肌肤,她摸到了自己滚烫的脸颊——没想到,这么厚的脸皮,也抵不住这尴尬局面啊。 她定了定神,问黑暗中的他:“你还有空抓我?这墙壁待会儿压过来,我们都会被挤死在里面!” 在黑暗中衣服窸窣,应该是他坐起了身,疼痛让他的声音微颤:“你怕了?” “怕你个鬼。”阿南悻悻一甩手,就撞到了墙壁。 她愣了一下,再也顾不上他,抬手试探了一下剩余空间,暗自皱眉。 那墙壁竟然已经移到了她周身六七尺开外。他们活动范围已经很小,而且还在不断收缩中。 在一片黑暗中,阿南敲着墙壁,叫朱聿恒:“喂,墙壁在动,我们都要被挤成肉饼了!现在咱们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还是暂时先同舟共济比较好吧,你说是不是?” 见他没动弹,局势紧迫,阿南也没空和他聊下去,只拔下自己头上的钗子,顺着木头接缝纹理,一路摸到榫卯相接处。 厚达三四寸的松木壁,接凑处两两相对,用楔钉榫接合。她用手摸了一回,木头厚实无比。再用尖锐的钗尾刺入木头的相接处,探了探那边的铁皮,她顿时心头安了下来。 所以她将钗子插回头上,回头问那男人:“想不想逃出去?” “带你逃出去?有什么好处吗?” 阿南听他这波澜不惊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行了行了,蝼蚁尚且偷生,能多活几天是几天,总比现在就死在这里好对不对?现在如果你不肯和我合作的话,最多一刻钟,我们就要被挤成肉饼。你就说你想不想死在这里吧?”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站起身,缓缓向她走了过来。 “这就对了嘛。”她满意地说,“是这样的,之前我的手受了点伤,后来到顺天后,才找到魏院使替我医治。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但有些复杂的手势和特别需要力量的动作,我还没法做到。好在你的手很不错,分寸把握得很准确,而且够稳定,也够有力。我刚刚已经查看过了这个困楼的主要构造,只要你按照我的话去做,我们一定能够顺利脱困,我保你不会出事。” 朱聿恒知道她住在短松胡同是为了医治手脚的,也并不奇怪,只问:“要我做什么?” 阿南抬手测了一下墙壁间仅存的距离,知道时间快到了。她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 用手摸到墙上之前确定过的位置,她用钗子在缝中一橇,迅速顺着缝隙滑下来,将钗子插入缝隙中,竭力钉了进去。 虽然木头无比厚实,但任何楔钉榫的构造,在她眼中都只是纸糊屏障。
楔钉榫,即是以一根楔子作为锁扣,搭住两根木头,接扣在一处。只要那根锁扣横在中间,两根木头就如同天生结合在一处,牢不可分。 黑暗中,阿南翻转手背,用指甲一路弹去,听辨木头的声音,立即就确定了榫钉所在的地方。 她试着用钗尖一探,再用指尖细细抚摸,发现制作这道木板壁的木匠手艺非凡。那一根楔钉并不是直接打进去,而是卡扣在两条木头之上,只露出小指甲盖大的一块,其余部分完全隐藏在了木头之中。 然而,面对这样的难题,她却在黑暗中露出了笑意,轻快地喃喃:“小把戏。” 她将手中的发钗旋拧出一截。精钢打制的钗身,卸掉了外面一截空壳后,露出了里面的尖端,呈流畅的螺旋型。 她将螺旋型的钗身按在楔钉之上,抬手将它重重地旋转着拧了进去。等到钗子没入大半,确定已经接牢,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触到他之后,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拉起他的手。 两人双手交握,她引导他紧握住自己的发钗,说:“来吧,找一找角度,当你感觉到手感不一样时,就立即向左右扳动卡住角度。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手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掌心的热意透过他手背上缠绕的布条,温温地熨烫入他的肌肤之中。 他皱起了眉,淡淡“嗯”了一声。 ---- 那一夜,他们挤在狭窄黑暗之中,开始了严肃的教学活动,课程还是理工科
第12章 天命神机(5) 他被她指引着,将手按在了墙壁之上,觉得自己的手握住了细长的一枚精钢打制的长钉,有些滑溜,不太好使力。 但他自小习武,臂力非同小可,握住她给自己的钢钗后,用力向外拔了几下。木质的楔钉已经被钗子旋牢,随着他向外拔出的力量,缓缓被起了出来。 木板挤压得很紧,楔钉起出的速度很慢。 这么厚的墙壁,外面还砌着厚实砖块,包着厚铁皮,她真的以为,能从这么小的一根木条之上击垮? 他不以为然,便干脆听从她的指挥,在她的掌握之中收紧三指,依照她施力的方法,左右轻微扳动,寻找着受挤压最小的角度。 他并不知道她所谓的手感是什么,但在轻微扳动的过程中,在一个刁钻的倾斜角度,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略微的卡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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