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齐聚渤海边,当天下午便在蓬莱阁内碰头,组织商议如何下水的事情。 薛澄光作为本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摊开水兵们测绘的水图,向大家粗略讲解了一遍:“渤海要比东海浅很多,因此潜下去的难度不大,下水人手自然也可以调度更多。不过渤海浑浊,行动起来视野无法像东海那么广,下方水城的范围也更大,因此大家队形务必要紧凑,一定要聚集在核心周围,以免错过指示。” 众人都应了。阿南昨晚一夜没睡,今天补了觉还是有点懒洋洋的:“那得给核心做个标记啊,搞鲜艳点下水。” 薛澄光道:“这个自然。届时你还是负责率领飞绳手,这回下水的人多,共有五十个弩手,已经在水下练了几天飞绳了。我们已经做好了彩标,到时你插标下水,飞绳手们好跟着你行动。” 阿南苦笑:“得,我自作自受,这下插标卖首了。” “少胡扯这些不吉利的话,大家都要插。”薛澄光说着,看看下方海边的船,说道,“董兄弟,我看你和江小哥挺熟,就请你去向他转述一下今天说的要点。疍民没法上岸,还挺麻烦的。” 等散了会,阿南抄起自己涂抹的纸笔,下到码头一看,绮霞与江白涟正坐在船沿说话。 绮霞兜着一捧林檎,一边啃着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些街上琐事。什么街边卖果子的阿婆给的斤两很厚道,对面铺子的布庄老板就很抠之类的。 江白涟则修整着自己鱼钩,听她这些废话也听得认真,偶尔应和几声。看见她荡起的脚将裙子掀上了脚背,便抬手将她的裙角按住,以免她白生生的脚露在外面。 阿南在心里暗笑,这码头除了你俩再没别人了,还怕绮霞的脚被人看了去? 她笑嘻嘻地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江小哥,明天就要下水了,我来跟你讲讲大伙刚商议的事儿,还有下水后要走的路线。” 江白涟忙将渔网鱼钩收好,示意她进船舱。阿南一掀船舱帘子,见这条贴布绣的帘子崭崭新,上面的五彩鸳鸯拼得脖子都歪了,那手工拙劣,一看便知出自于没做过女红的人之手,当下便朝着绮霞笑了出来。 绮霞毫不知羞,还喜滋滋问:“好看吧?” “挺好挺好,我就知道你心灵手巧。”阿南睁着眼睛说瞎话,展开自己带来的简图,给江白涟讲解了下水中情形。 “你别看薛澄光这人整天笑嘻嘻的,其实个性十分强硬。依我看来,他下水后行动必定粗暴迅速,到时候江小哥可千万要注意,他们叫你别离得太远,但也别太近了,没得被他的手段波及。” 江白涟点头应了,又道:“董大哥毕竟是走江湖的人,我看你与薛堂主交往也不多,怎么看出他的惯用手段的?” 阿南笑而不语,心想,我以前和他打了多少交道,我能告诉你吗? 董浪在这对小情侣中是不受欢迎的人,看着江白涟那不时瞄瞄船外绮霞的目光,阿南自然不会自讨没趣,把事情和明天的出发时间交代清楚,就起身告辞了。 跳上岸之时,她又故意凑近绮霞,看着她手中的林檎问:“好吃吗?” “好吃,酸酸甜甜的。”绮霞很自然地分她一个。 阿南将它在手中一起一落抛接着,离开码头走上了城楼。 快到台阶尽头时,她随手抓住林檎咬了一口,顿时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也太酸了,绮霞什么口味啊,还说好吃?”阿南不敢置信地转身回头,看向江白涟的船,想居高临下喊一声谴责她。 谁知她一回头,却看见绮霞的身子正从船沿跌落,双膝跪着摔在了岸上。 阿南大惊,还以为她是不小心,谁知绮霞尚未爬起来,已惊叫一声,似被人扯着般,骨碌碌地滚进了草丛之中。 阿南情知不好,绮霞定是被人勾住了衣服扯进去的,便立即丢了林檎,沿着台阶向下奔去。 可她已走出不短距离,更在城楼之上,即使再怎么三步并两步,也无法在片刻间赶到。 下方江白涟被绮霞的叫声惊动了,从挂着鸳鸯的绣帘内冲出,一步踏上船沿,看向声音来处。 阿南抓住栏杆纵身下跃,落在下方一折台阶上,俯头看见那近一人高的荒草丛中,似乎有武器的亮光闪过。 她立即对江白涟大喊:“草丛里有人,有刀!” 高大的荒草剧烈摇晃,绮霞的呼救声在里面仓皇而凌乱地响起,可她应该是被凶手抓住了,始终未见逃出来。 江白涟站在船头,看向草丛又看向自己的脚下,死死盯着距离船沿不到一尺的条石岸,恐惧侵袭了他身上每一寸肌肤。 疍民世世代代,永不踏上陆地一步。 这古老的训诫在他的血管中流淌,已经变成了深入骨髓、誓死恪守的规矩。 他年幼时曾见过滩涂上的曝尸。阿妈告诉他,这是违背祖训上了岸的疍民,被族人驱逐,又不被岸上人所接受,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抬头看向前方摇晃的草丛。绮霞的身影在其中趔趄着一晃而过。他心下一惊,赶紧抄起竹篙竭力扑撩草丛,试图够到绮霞。 顾不得是否会暴露行迹,阿南抬手射出流光,勾住栏杆再跃下一折台阶。 下方是极高极陡的城墙,流光长度不够。阿南抬脚踩住城墙上突出的一块砖头,险之又险地趴在墙壁上,再度以流光降下身体,向下急坠。 江白涟探出的竹篙在草丛中一停,终于被人抓住。 透过蓬乱摇曳的草丛,他看见抓住竹篙的人正是浑身血迹的绮霞。他心下一喜,赶紧将她拉出草丛:“抓紧,不要放手……” 话音未落,后方一条蒙面黑影赶上,狠狠踩在绮霞手上。 竹篙脱手,绮霞被抓住摁在地上,对方高举起手中雪亮的匕首,向着她狠狠刺下。 阿南终于落了地,向着码头边狂奔而来。可匕首刺下只需瞬息,而她离草丛却足有半里,须臾间怎么可能到达。 幸好凶手身量瘦矮,绮霞在危机之中猛然发狠,一脚狠狠蹬在对方的腹部上,将他一脚踹开,一骨碌爬起来就要逃离。 可地上全是草根纠结,她慌乱之中脚尖被绊住,再度栽倒在荒草之中。 蒙面凶手爬起来,抓起地上的匕首,赶上来向她背心狠狠刺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直扑上来,将凶手重重撞开。 绮霞涕泪交加,抬头一看,江白涟已从她身旁扑向了蒙面人,与他扭打在一起。 她慌乱不已地爬起来,抖抖索索地看着江白涟。对方手中虽有匕首,但见江白涟赶到,知道自己已再无得手可能,一转身便冲向了草丛深处,消失了踪迹。 而江白涟追出两步,身体晃了晃,勉强站住了脚。 绮霞扑过去紧紧抱着他,惊恐万分,可喉口干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白涟回手抱住她颤抖不已的身躯,低声道:“我没事,就是从没在陆上走过路,跑不快……” 后方草丛晃动,阿南奔了过来,见他们安然无恙抱在一起,才松了一口气。 江白涟定了定神,和绮霞相扶着一起走回自己的船。他从未上过岸,走起路来有点歪斜打晃,上了船后便赶紧翻找药粉,给她包扎。 巡守的士兵被这边的动静惊动,赶过来围住草丛搜查凶手,却一无所获。 阿南见那边凶手无影无踪,便将绮霞的衣服解开查看,手臂和腿上都有伤口,所幸绮霞反抗激烈,江白涟又来得及时,没有刺到要害。 江白涟拿药出来,瞪了阿南一眼,忙把绮霞的衣服拢好,带她回船舱包扎。 阿南摸着猥琐小胡子,透过半掀的门帘看见绮霞抱着江白涟痛哭失声。她吓得声音都哑了,只能呜呜哭泣。 而江白涟一边给她包扎,一边安慰她。可他的手抖得厉害,说话也是七颠八倒,不成语句。 阿南知道他破了疍民的戒律,绮霞又遇到危险,内心必定剧烈波动,能如常上药已经不易。 叹了一口气,她想想绮霞一而再再而三的遇险,再想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怒之下转身就向上方蓬莱阁冲去—— “阿言,你给我等着!”
第109章 逝水流年(3) “绮霞又遇袭了?” 朱聿恒听完阿南的陈述,端详她愤愤的神情,便屏退了所有人,问:“怎么,你觉得是我母妃下的手?” “不然呢?”阿南想到绮霞刚刚差点殒命,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三番两次对目睹真相的绮霞下手,之前还给我加罪名,说我谋害你幼弟,我好歹也与她一起共过危难,怎么可以这样?” “不可能。此事关系重大,我已与母妃详谈过。她心中自有利害衡量,绮霞对她来说早无必要了。” 阿南见他如此肯定,想想如今这局面,太子妃也确实没必要再对绮霞下手,皱眉思索片刻,“啊”了一声:“那个人看来身材瘦弱,不似男子,难道说……” “嗯,我母妃就算要下手,也会找几个身手利落的人过来。”朱聿恒点点桌子,示意她坐下慢慢谈,“依我看,是那位刺客按捺不住了。” 阿南“呵”一声冷笑,道:“我正要找她算账,她自己就撞刀口上来了,真乖。” 朱聿恒瞥了她一眼:“据我所知,她如今与竺星河在同一个岛上。” “那又怎样。我想收拾一个人,谁能拦得住我?”阿南蜷在椅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朱聿恒看着她那散漫的姿态,神情虽没什么变化,但心口慢慢冷了下来。 这么看来,她回来是为了借官府、甚至是他的手,干掉她讨厌又不便下手的人。 她终究还是那个女匪。离开海客匪首来到他身边,只是为了利用他而已,与之前并无二致。 朱聿恒别开头不愿看她,声音也变得冷淡:“虽然我们都知道凶手是她,但她还有决定性的证据,证明自己不可能是那个刺客——毕竟,她当时右手受伤了,正躺在殿后昏迷不醒。而你清楚看到,刺客是用右手杀的人。” “是啊,这倒是个难题。”阿南歪在椅中,无意识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又道,“不过你们官府要给人定罪,什么时候需要所有证据完备了?我和绮霞就因为一点嫌疑,一个被海捕一个被下狱,我还没跟你好好算呢!” “你的海捕文书上已经销掉了刺杀太子、谋害皇嗣几条,但你劫走朝廷重犯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这点是不可能撤销的。” 在拙巧阁与她携手狂奔时,他曾抛开了对她的所有介怀。他希望在以后注定所剩无几的生命中,能看着她在身边熠熠生辉、能有她陪自己奋战到最后一刻,也算是人生最后的慰藉。 可,她的心并不在此。他以为能握住的最后希望,其实不过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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