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壮阔无匹的攻势面前,流光纵然再锋锐,也绝难穿透那磅礴的屏障。 阿南的身体已经扎入水中。她力量不如他,不敢直面那凌厉气势,流光疾收,一个旋身在水中转了个圈,想要尽量离这个突然疯狂的男人远一点。 可还未等她游出半尺,水上水下忽然縠纹波动,在暗夜之中虽看不分明,但阿南对水下波动了如指掌,立即便察觉了水下有破碎散乱的力量,划开水浪,向她迅速聚拢—— 渔网。 这荒岛之上,哪里来的渔网? 阿南脑中一闪念,立即想起下午她教了朱聿恒快速编织的方法之后,便回山洞了。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利用这段时间,设下捕捉她的圈套! 怒火中烧,可如今她猝不及防已处下风,又不知道围拢的渔网究竟有多大。她唯有倒转身子,以足尖勾住浮筏,腰肢用力一拧,将它扯得半沉入水中,以求撑住那正在收拢的渔网。 只听得哗啦声响,她连人带浮筏,一起被网缠住。 阿南一脚蹬向浮筏,为自己尽量撑出最大活动空间,臂环中利刃弹出,割向缠绕过来的网罟。 网眼又密又实,用灌木上剥下来弃用的皮编成,那打结的手法,自然就是她下午刚教会阿琰的。 这个白眼狼,将她悉心教导的东西,转头就用在了她的身上! 冷哼一声,她挥臂以利刃狠狠将其斩断。 头顶银光闪动,她抬头一看,被她不得已弃掉的精钢网,在月光下被朱聿恒所驱动,向她裹袭而来。 轻薄而坚韧的丝网,就连她操控起来都很难,可他能以日月同时于数十处发力,那精钢丝网在他手中便如有了生命,收缩自如,听命于心。 “可以呀阿琰,你出息了!”从天而降的银影即将笼罩全身,阿南却毫无惧色,“我舍命救你、悉心教你,结果你要用我给的东西,把我给绑了!” 朱聿恒听若不闻,精钢丝网被他掌控着,陡然暴涨,封住了她所有可以突破的方向。 阿南暗暗心惊,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俨然已足以驾驭一切,世间万物俱在他手中操纵自如。 她足尖猛踏,浮筏立时斜倾,挡在她的面前,勾住了从天而降的丝网,又骤然倒下,眼看就要借力将丝网撕扯成两爿。 朱聿恒手中日月迅疾斜飞,那丝网被他远远掌控着,如一片银云瞬间飞散又骤然聚拢,堪堪擦过倒下的浮筏,飞掀而起,避开了被撕破的命运。 但,阿南何等机敏,只丝网这一瞬间的起落,她已经飞跃上浮筏翘起的那头,轻捷的身影在丝网上一滑而下,直取朱聿恒。 日月迅速回防,月光下丝丝缕缕的光华划出璀璨轨迹,追逐她的身影,就如蛛丝追逐一只蜻蜓的踪迹。 然而,他的日月如今分别要顾及水下的罗网、水上的精钢丝网,又要追击阿南,而阿南便是为他制造日月之人,怎能不知道它的弱点—— 它的攻击范围虽广,但如果太过近身,反倒极难及时回防。 只一瞬间,阿南已欺近了他。 流光亦不利于近身攻击,因此她仗着臂环中弹出的利刃,向他进击。 日月倏忽回防,将他全身护住。 在穿插变幻的光华中,阿南看到了唯一一个能让她下手的、转瞬即逝的空档—— 因为有数片珠玉的残缺,他的左肩臂,露出了小小数寸空隙。 只要她抬手挥臂,她臂环上尖锐的小匕,便能刺入那处破绽。 而那一处,正是他暗夜中替她找水时,被海雕利爪撕扯过的伤处,也是她刚刚为他换完药,伤口尚未结痂的地方。 然后呢…… 她重新撕裂他的旧伤,将再也无法阻拦自己的他丢在这荒岛之上,自己驾着浮筏离去吗? 只这一瞬间的迟疑,她的手没能挥出,一错眼的机会就此失去。 日月在她周身纵横,精钢丝网与藤编罗网于半空水下同时收紧,三股力道将她彻底牢牢捆缚,再也挣扎不得。 如一只作茧自缚的蚕,她跌落在浅海岸边,咸涩的水花将她淹没。 而朱聿恒在及腰的海水之中向她跋涉而去,将她连同外面的丝网与藤葛一起紧紧抱住,托出海面,向着岸上走去。 阿南被他打横抱在怀中,不甘地挣扎着。 但朱聿恒对她丝毫不敢大意,虽已掌控住她,那紧拥她的臂膀却不曾松脱半寸,牢牢地制住她的身躯。 直到离开了海面,他似乎也脱力了,跌坐在岸上,将四肢挣动的她按倒在沙滩之上,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尽管这辈子被人压制的几率很少,但阿南还是莫名觉得这场景无比熟悉—— 这不就是上次阿琰半夜过来试探她身份,将她按在床上、然后被醒来的绮霞喊破时的情景再现嘛! 阴沟里翻船,而且居然还在同一个人身上翻两次,阿南恨得牙痒痒的,屈起膝盖狠狠撞向他:“混蛋!口口声声当我家奴,结果,对主人下手的狼崽子!” “是你食言,先辜负了我!”朱聿恒俯身压住她的腿,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定定盯着她,“你说过你会帮我,会与我一起,会一直陪我走到最后!” 月光在他的背后,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晦暗中她看见他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眼中,写满愤恨与不甘。 他压制她的身躯,那凶狠绝望的力道,似要将所有一切挤出她的人生,只由自己彻底侵占她的全身心,让她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 面对他疯狂的行径,阿南一时竟心虚地呆了呆,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质问。 “阿南,我不会再让你抛下我,不会再让你背弃我,绝不!” 明明是他先动手,明明是他翻脸无情制住了她,可此时他声音嘶哑气息紊乱,反倒成了她理亏的局面。 阿南喉口哽塞,偏转头竭力避开他的逼视:“可是阿琰,你与公子势同水火,绝不可能共存……若我留在你的身边,我该怎么办?公子对我有大恩,你也一直与我同生共死,我不走,我帮谁?我该站在你们哪一边?” 虽然是彼此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可这是她第一次将这个问题清清楚楚摆出来,摊在面前。 秋夜海风冰冷,两人身上又都是湿漉漉的,寒气侵入肺腑,无法可挡。 朱聿恒无法回答她的话,只是紊乱的气息终于渐渐平缓,眼中的狂烈火焰也逐渐熄灭了。 是,她说的没错。 他不会放过要颠覆天下的竺星河,竺星河也绝不会放弃与他为敌。 虽然极不甘心,可阿南迄今为止的人生,烙满了竺星河的印记,甚至是因为竺星河,才有了现在的阿南。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十四年前疾风骤雨的海上,让他紧紧抱住那个差点丧生于雕爪的孤苦幼女;让他看着她一日日蜕变成如今举世无匹的阿南;让他占据她的眼、她的心,从此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只因此刻,嫉妒疯狂地噬咬着他的心,他此生没有如此嫉恨过一个人。 他疯一般渴求将竺星河挤出阿南的人生,让自己占有阿南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彻底攫取她的全身心,永远不分给别人一丝一毫。 可,阿南不属于他。 这真真切切的事实,让他感到无比绝望。 灼热混乱的疯狂渐退,朱聿恒终于冷静下来,俯身抱起她,一步步走回洞中。 阿南不再挣扎,而朱聿恒拨亮了火堆,将她轻轻放在草床之上。 她郁闷地蜷起身子,瞪着俯头帮她解开罗网的朱聿恒。 火光明灭,在他的面容上投下暗暗的阴影,浓长的睫毛被拉得更长,覆盖在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上,偶尔轻微一颤,就像在心尖尖上划过一样,令阿南的胸口也是一悸。 她的目光又从他的脸上慢慢下移,转到他正在帮她解开束缚的手上。 这双手,依旧骨节清峭,甚至因为她这些时日的调.教,更添了一分力度与精准。 可,他的指尖上如今遍布着细小伤痕,那是他在水下为了救她时,不顾一切拼尽全力,被日月所勒出来的密密伤痕。 阿琰。这是用自己的体重托起她,让她逃离天平险境的阿琰;也是在旋涡中紧抱住她,用身躯帮她卸掉激流冲撞的阿琰;是宁可窒息在水下,也要用双手替她打开生存通道的阿琰…… 不知怎么的,本来憋在阿南胸口的那股愤怒,不知不觉就泄掉了。 朱聿恒将最外面那层藤皮网解开,而刚刚一番激斗,精钢丝网已显残破。 他的双臂绕过她的身躯,解开乱缠的罗网。网绑得太紧,他贴得太近,眼中跳动的比火光还灼烈的光芒,像是要将被他凝视的她一起焱焱燃烧。 阿南抓着已经被撕扯得不像样的精钢丝网,不知怎的,一向控制自如的手指,此时忽然有点不听使唤。 “我来吧。”朱聿恒说着,从她手中接过丝网,研究了一下结扣的构造,便立即推断出了勾连方法,将扯破的地方一一连接起来。 他没有做过这些,开始还略显生疏,但一上手之后,便进展飞快,眼看精钢丝网便重新联结成片,疏密均匀,已与她的相差无几。 阿南默然接过,将它慢慢塞回自己的臂环中,抬眼看着朱聿恒:“你翅膀真是硬了。” “阿南……”朱聿恒哪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他嗓音微哑,可紧盯着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甚至带着些狠意,“我知道你想抛下我,一个人离开。可我,不会让你走。” 在她说“阿琰,你好好活下去”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有点恨上了她。 她明知道,没有她,他活不下去。 而阿南瞥着朱聿恒,暗自心惊,狼崽子已长成虎豹,自己可不能轻易招惹他了,得跟他说清楚才行。 “阿琰,在知道你与公子之间不可能善了之后,我便横下一条心,要一个人回西洋去。”她坐直了身体,任由明暗不定的火光打在自己脸上,决绝道,“我这辈子,注定要当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了。我违背了当初对公子的誓言,也背弃了之前对你的承诺,我,问心有愧,但……” 她盯着他,在跳动的火光下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别无它法。” 她并不想逃避。她甚至豁命为多年的兄弟挡住强敌、拼死为公子杀出血路、舍生为阿琰打开渤海归墟,以求履行自己的诺言。 可她死里逃生,没能为公子牺牲,也未能替阿琰殉难。 不惧死亡、不怕炼狱的她,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万难的抉择。 这一切,她难以宣之于口,可朱聿恒与她一同走到这里,自然早已看到了她所有的痛苦抉择。 月光冷淡,火光炽热,在这明暗的交界之中,他的眼睛比洞外的大海更为明澈炽亮,倒映着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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