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阿南想问他过来干什么,又觉得这么问有些见外,便随口问,“你累了一天,吃过了吗?” 朱聿恒道:“还未,今日有些忙碌。” “你啊,真是不爱惜自己。”阿南看看外面院子里的鱼,随口问,“吃鱼不?” 本以为他会拒绝,谁知却听朱聿恒道:“吃。” 阿南诧异地眨眨眼,听他又说:“想吃上次的鱼片粥。” 临时煮粥是来不及了,幸好后厨今晚是做了饭的,添水加柴熬成稀饭。 阿南削鱼片手法如神,不一会儿,一碗鱼片稀饭端出来,鱼片如玉,姜丝如金,香芹如翡翠,再配上两碟红艳艳的鸭脯和金灿灿的五香豆,虽然简单家常,但也令人食指大动。 “吴妈妈另给杭之做饭了,他吃得可比你好,大鱼大肉的。”阿南换了衣服回来,见他已经用了一半,心下也十分开心,在他对面坐下,拈个梅脯吃,“怎么样,味道还行?” 朱聿恒吃完了最后一口,搁下勺子道:“比海岛上更好。” 阿南扑哧一声笑了:“那是自然啊,当初没油没盐的,为了活下去什么不吃。” 说到这儿,她又托着下巴问:“嗳,阿琰,你说岛上那几只海雕,现在长出毛了吗?不行,等以后闲了,我得再瞧瞧去。” 朱聿恒端茶漱口,听她这么说,便道:“等我得空了,咱们一起回去看看。” 阿南笑着瞟他一眼:“骗人,你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早就把那海岛抛在脑后了吧!” 虽然忙,虽然每日都有大小事务在等待着他,可人生中值得回忆的日子,却并不多。 朱聿恒这样想着,目光不自觉地在她唇上停了一瞬,可在她斜睨自己的含笑目光中,所有想说的话便都埋在了心头,无法出口。 风吹过庭树,哗啦啦的声响中,烛火摇曳。 阿南撑着头凝望他,火光在她眼中熠熠生辉:“阿琰,我今天去燕子矶钓鱼了。” “嗯,我知道。” “燕子矶对面有个沙洲,跟鸡卵一样是椭圆形的。因为二十年前大江改道,所以,它以后会越变越圆,可能以后会像个八卦呢。” 她说的似漫不经心,可她的话朱聿恒总是认真倾听,一下便抓住了她话中的要素:“那个沙洲,是草鞋洲。” “对,在你出生后,它逐渐改变了模样,但在多年前——傅灵焰和关先生看到的,是草鞋模样。”她趴在桌上望着他,眼中亮光烁烁,“渤海归墟高台上,你看见过的那个沙洲,你说也是草鞋形状,而应天繁华,也确实在沙洲以南!” “不对……”朱聿恒只思忖了片刻,又默然摇头,道,“虽然沙洲形状可能接近,沙洲以南也都有城池,但我在青鸾高台上所看到的河流方向,与长江肯定不同。” 阿南想起他说过,图上的江河是从西向东南而去,可燕子矶这一段的长江,则是从西南向东而去,二者截然不同。 六十年时间,沙洲虽有变化,但江流肯定没有大的变化。更何况数百年来长江从未在应天改过道。 阿南有些丧气地趴在桌上,与他四目相对,都知道这是绝无可能之事了:“不是应天的话,那还得慢慢找了。” “别急,天下地势左不过这些,我记得湖广亦有一处草鞋洲,河道正是由西北向东南而流,已经吩咐人去探查了。”说着,他看看外面天色,道,“这时候琉璃灯也该送到行宫了,我们先去看看地图。”
第138章 燕子空矶(2) 原本在冬天应该关闭的行宫瀑布,因今年秋雨频繁而依旧流淌,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暮色四合,琉璃灯送到。阿南与朱聿恒上到双阁处,傅准已静候于瀑布之下,肩上孔雀翠羽在最后一抹夕阳中鲜亮夺目。 见阿南走近,傅准抬手让肩上孔雀振翅而飞。缤纷羽色在金色夕阳中横渡过亭子,栖于后方殿阁之上。 见他这明显防备的模样,阿南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那东西看起来神气活现的,还怕被瀑布冲成落汤鸡?” “落汤鸡倒不怕,反正在西湖中时,南姑娘早教训过它了。”傅准的目光在她发间的青鸾上停了停,才慢悠悠道,“主要怕碍了南姑娘的眼。” 明明声音温柔,可阿南还是打了个寒颤,搓着自己胳膊左顾右盼道:“这水风挺冷啊,怎么感觉阴森森的,阴阳怪气……” 素知这两人不对盘的朱聿恒无奈摇头,只能亲自动手将盛放琉璃灯盏的箱子打开,一一解掉外面的棉纸与稻草绳。 阿南窄袖束腰,行动便利,借着流光旋身而上,勾住顶上石梁,示意朱聿恒将琉璃灯抛给他。 两人一个抛一个接,对照当初的施工图样,将三十六支灯架扩展到了七十二支。 傅准靠在栏杆上看着阿南和皇太孙忙碌,慢慢悠悠地翻着施工册子,好整以暇,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当日在海底归墟之中,三人都亲眼见过那盏高悬洞顶的琉璃灯。朱聿恒记忆力极好,观察力更是入微,此时按照他的记忆,指点阿南将各式不同的琉璃灯盏一一归置于灯架之上,调整好位置与方向。 等朱聿恒确定无误,阿南替灯轨添满油,然后抬手点燃了正中间那簇灯芯。 灯光骤亮,青色火焰沿着中空连通的铜轨蔓延燃烧,七十二盏琉璃灯从内至外依次点亮,如青莲层层开放,直至所有琉璃莲瓣全部被火光照得透亮,七十二道光华交相辉映,在地上投下斑驳迷离的影迹。 阿南挂在梁上,冲着袖手旁观的傅准一扬下巴:“傅阁主,你好意思就这么看我们忙忙碌碌?” “在下身体孱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这不是怕胡乱插手,反而妨碍了殿下与南姑娘吗?”傅准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但终究还是对照朱聿恒当初解出来的地图,将地面一点点填涂了出来。 灯光层叠,七十二道光彼此交叉折射,光线更显复杂。 三十六盏灯时,投射在地图之上的只是一些虚微光点,但此时七十二盏光线重叠交织,地上顿时呈现出图案轮廓来。 阿南一眼便看到了位于顺天的混沌旋涡标记,以及开封的黄龙触堤,位于钱塘与渤海的则赫然是青鸾模样。 一直在旁边如无事人的傅准,端详着这幅地图,叹了一声道:“毕竟不是原来的灯啊。” 阿南顺着他目光方向看去,见一团光斑照在了长江之上。 她立即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东海的青鸾从海上回首,喷吐的光晕应当是影响到了钱塘,可这青鸾吐出的光斑好似偏了一些,已经贴近长江了。 朱聿恒与她相望一眼,两人都感觉到大事不妙,立即去看玉门关左近。 琉璃灯薄厚颜色变化很大,朱聿恒仿制的虽然已尽力做到了相似,但毕竟并非原物,玉门关虽有光焰虚照,但图案映出来不甚清晰,地点好像也偏离了些许。 阿南自梁上跃下,凑近了仔细辨认。朱聿恒走到她身旁,两人一起凝视那团光点许久,阿南转头看他,问:“你觉得……是什么?” 朱聿恒端详道:“看来似是鬼影憧憧,难以辨认。” 阿南道:“我也瞧着跟鬼影似的,古古怪怪。” “就是鬼影吧。”傅准语气慢悠悠的,苍白的面容在暖橘色的层层灯光下,反倒显出光彩来,气色看来好了不少,“青莲盛绽处,照影鬼域中,自然该有个鬼。” “青莲,鬼域,什么东西?”阿南疑惑地抬头看他。 而朱聿恒则问:“是你在归墟中曾说过的,当年你祖母留下的阵法密档?” “正是,但这密档,我资质驽钝看不太懂,要不,殿下与南姑娘替在下指点指点迷津?”傅准取出一份发黄的旧手札,递给朱聿恒。 手札不过寥寥数页的内容,朱聿恒翻开便看见了第一页的内容,写的是“幽燕紫宸垣,星火起九泉”。 “顺天为幽燕之地,紫宸所居之处指的自然便是大都皇宫。而九泉下燃起的星火,说的便是会有一场自地下而起的大火。”傅准慢悠悠道,“我并未见过,只是听说,那个阵法依托了地下煤矿,差点将顺天付之一炬?” “没错!”阿南赶紧翻了翻书,察觉有点不对,把小册子凑到灯下仔细看了看夹缝,发现前头有被撕走的痕迹。 “每个阵法都附有地图,唯有这一幅被人撕走了。”朱聿恒说,“看来,蓟承明手中那张地图,应该本是这里的。” 阿南抬眼看向傅准,傅准摊开手道:“我拿到手时就是这样了,你看看撕掉的痕迹,估计早有十几二十年了,跟我可没关系。” 书页撕扯的痕迹,确实已经古旧了。阿南便刷刷地翻过前面几个已经经历过的阵法,赶紧去看后面那个阵法。 翻过蓬莱那一页“怒涛尽归墟”后,她定了定神,与朱聿恒一起看向后一页。 “青莲盛绽处,照影鬼域中。” 阿南抬头望向朱聿恒,而他沉吟片刻,也是不知其解,抬手将这句题跋翻过去,看向后方的地图。 地图清晰又简单,寥寥数条黑线勾出路径,似一朵三瓣莲花,与方碧眠常用来做标记的形状差不多。中间那片花瓣的尖端似乎是道路终点,描着两个相叠的人影。 傅准指着地图,慢悠悠道:“如今我们手中有一大一小两种地图,大地图靠青莲琉璃灯光结合笛中图照映,这本册子内的则是阵法地图。然而大的太大,小的太小,复刻的琉璃灯又无法与原来的严丝合缝,能有这般效果,已实属不易了。” 阿南突然想起草鞋洲的事,赶紧刷刷往后翻去。 后面便是昆仑山阙,再后面是横断山脉。 然后,便翻过了最后一页。手札仅有这些内容,后方再没有了。 阿南不由脱口而出:“沙洲呢?” “什么沙洲?”傅准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朱聿恒倒比阿南冷静许多,他将手札又翻了一遍,里面确实只有七个阵法,并不存在他曾在青鸾高台上见过的那个沙洲。 若不是傅准就在旁边,阿南差点冲口而出,既然山河社稷图对应的是奇经八脉,那么阵法也该有八个才对。 她看向朱聿恒,而朱聿恒合上了那本陈旧手札,只道:“所以,无论从地图还是之前阵法的图示来看,下一个阵法在玉门关及敦煌月牙泉一带,这点确切无疑。目前,阵法的准确地址究竟在何处,是我们第一要务。” 如今尚未到敦煌,一切探讨都还只是空中楼阁。 阿南这才想起,朱聿恒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如今依旧是朝廷不解之密,是以傅准可能也尚未得知,奇经八脉应该对应八个阵法。 “既然有定标、有距离、有方位,那么就算有些许差池,相信寻到准确地点亦不是难事。”阿南也立即转了口风,附和他道,“西北处还有一个阵法,位于昆仑山阙。看旁边大湖的模样,像是传说中的瑶池,我们可以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方位,详细寻一寻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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