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的,她和我老婆一样,一看就是死脑筋的人……再说,连春波楼的鬼八叉都输给她,这么厉害的法门,她怎么会传给别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倒理直气壮起来,“还、还有,她今晚不是赢了一大笔钱吗?我这么惨,输得卖房卖女儿,饭都吃不上,怎么就不帮帮我?” 他冷冷问:“这就是你对恩人的态度?” “恩人?当初我老婆把她从江里捞起来,我们也是她救命恩人啊!那姑娘也太不上道,既然把我女儿送回来了,怎么不帮我把房子典回来,再给我点赌本让我翻身?” 阿南冷笑着,正考虑着如何惩戒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只听那边“啊”的一声痛呼,然后是肉、体砸在墙上,又跌落在地上的声音,显然是被一脚踹翻了。 在他的哀叫声中,他一把提起娄万的衣襟,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半夜持刀入宅,罪当死。” 娄万显然被吓坏了,颤抖着哀求:“兄弟,饶、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 “兄弟,你也配?”他冷冷说着,一手捂住男人的嘴,另一手抓起男人的右手,将它重重按在后院石墙上,然后用他带来的那把匕首,利落地切了下去。 在娄万的闷哼声中,他的声音平静到几近冷漠:“这是你自己发的誓。” 阿南扬了扬眉,在男人惨痛的叫声中,轻轻“啧啧”了两声。 “先切你一根手指,以后你再赌博,我见一次切一根。记住,你这辈子的赌博机会,只剩九次了。”他将匕首丢到娄万面前,示意男人可以走了。 阿南扒窗户看着,自言自语:“谁说只有九次了,还有十根脚趾头呢。” 不过想了想他抓住正在赌博的娄万,把鞋子扒掉切脚趾头的画面,她也觉得好笑。 憋住笑,阿南推窗假惺惺地问:“阿言,怎么这么吵啊?” 外面传来娄万落荒而逃的声音,还有朱聿恒冷淡的回应:“小事,打发了。” ……第23章 此时此夜(3) 在门窗上略略做了点布置后,阿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安稳。 也许是因为,这个黑着脸签下卖身契的阿言,在来到她身边的第一夜,就利落地替她解决了一桩小麻烦。 她睡得那么安心,那么香甜,甚至还梦见了公子。 她梦见他白衣胜雪,立在浓重的夜色中。紫禁城的新月之下,公子手中的“春风”划出妖异的灿烂光线,飞舞在三大殿的琉璃瓦之上。 而她站在地上仰望着他,就像遥望那远远彼岸的浮生之梦。 那“春风”穿越黑暗而来,骤然绽放出绚烂的六瓣花朵。 她只觉得手足冰凉,低头一看,迸裂的鲜血背景之前,是手足尽断的自己,躺在血泊与火光之中。 在痛彻心扉的哀声中,三大殿的火光熊熊燃烧,舔舐得公子的白衣尽成焦黑,也让她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梦境纷纭繁杂,醒来后却是一片安静,隐约似有鸟雀啾啁之声。 阿南茫然呆坐了许久,将双手伸到眼前死死地盯着,直到确定自己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双手,才逐渐平复了自己的喘息。 起床推开窗,盛夏的浓荫笼罩在窗外,让屋内一切都蒙上了清淡的绿意。 然后,她就看见了在窗外活动的,也同样蒙着一身浅碧颜色的朱聿恒。他手中拿着一枝刚折下的柳条,以柳代剑在练一套剑法。 他的身姿矫健优美,衣袂翻飞间气旋流动,如同青鸟在水波上一掠而逝的飘逸影踪。 惊悸的心渐渐舒缓下来,在这夏日清晨中,他带来了一院微风。 阿南抬手打开抽屉,拿出梳子慢慢梳着头发,像在欣赏风景一样,望着窗外他的身影。 这男人体质真好,昨晚折腾了一夜,今天一醒来就这么精神奕奕的,不见丝毫倦怠。 等到她将头发梳好,挽成一个螺髻,他也收了动作,平缓了气息。端严的肩背,挺拔的腰身,站在庭院中如同青松翠竹。 她用丝绳系好了自己的发髻,开口叫他:“阿言,给我摘朵花。”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抬起手,拉下头顶的石榴树枝,给她折了一枝,连花带叶隔窗递进去。 鲜红的榴花映衬着她的面容,格外鲜亮。 “打点热水,我要梳洗。”她又说。 朱聿恒脸色有些不好看,但终究还是一声不吭地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了。 她试了试温度,问他:“骰子练得怎么样了?掷一把试试?” 他冷着脸,见她翻过茶碗放在面前,便捏起三颗骰子,指尖收了收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斜斜轻挥,在中途悬空张开手,让那三颗骰子贴着碗壁旋转落入碗底。 相撞,翻滚,落定。眼看着三个骰子慢下来,几个六点仿佛就要出现。 阿南有些诧异地挑挑眉,而他也关切地盯着碗中的骰子,仿佛在检验自己一夜的成就。 可惜,最终三个骰子叮地一撞,只有两颗顺利地掷出了六,最后一颗已经翻出六的骰子在碗壁上多滚了一番,变成了一个二,躺在了碗底。 阿南拈起这三颗骰子,看向略微有些郁闷的朱聿恒,微微一笑:“不错,一夜之间就能练出这样的结果,你的掌控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些。想当年我也练了两三天才成功呢。” 这明显炫耀的语气,让朱聿恒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的手因为彻夜练习,此时又酸又痛,手指不自觉有些痉挛。 阿南将他右手拉起,轻缓地替他按摩起来。 她的指尖瘦硬有力,在他的关节和指腹处反复摩挲,让他紧绷的肌肉渐渐地松弛下来。 “习惯了就好啦,我五六岁时开始练手,也是拿不住筷子穿不上衣服,有时候晚上痛得躺在床上揉着自己的手一直哭……”她专注地替他按摩揉搓着,随口说着,“那时候我不懂,也没人替我按摩保养,所以后来手太疲倦了,有一次训练时忽然麻痹,然后——” 她略微侧了侧自己的右掌,给他看掌沿一条细细的伤疤:“缩手不及,差点这只手掌就被要削掉半截。幸好当时公子在我身边,及时替我拨开了那一刀,不然的话,可能我这辈子就完蛋了……” 公子。 他是她的奴仆,而她还有一个称之为公子的男人。 所以他现在,是人下人? 朱聿恒缩回了自己的手,屈伸了几下自己的手指,声音冷硬:“差不多,可以了。” “可以了就用早膳吧?我要喝红枣小米粥……唔,估计你不会,那就替我去长松楼买吧,顺便带几个油炸烩……” 话音未落,朱聿恒瞥了她一眼,又抬起手,拍了两下掌。 卓晏穿着当下最时兴的金竹叶纹越罗窄身碧衫,提着个食盒,笑嘻嘻地出现在院门口:“提督大人,阿南姑娘,早啊。” 将食盒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卓晏行云流水般端出里面一碟碟的肉饼、花卷、馒头、油炸烩、豌豆糕,又从最下层捧出小米粥、红豆汤、桂花藕粉、银耳羹,一边说,“我把杭州最有名的几家面点厨子都拉过来了,全都刚出锅的。” 阿南毫不犹豫就坐在了桌子前:“阿言,帮我盛碗银耳羹。” “阿……阿琰?”听到她这样叫皇太孙殿下,卓晏顿时就呆住了。他看看阿南,又一回头看见朱聿恒正黑着脸去盛羹,赶紧凑上去帮他弄。 两个养尊处优的男人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了食盒。 阿南捏着个豌豆糕吃着,笑眯眯地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个花街柳巷风流无限的卓晏,全身上下写满“荣华富贵”四个字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一大早赶来拍马屁,给他的顶头上司宋言纪兼上司的主人——她——送早点。 同理,宋言纪这位神机营内臣提督,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又怎么样,还不是签下了卖身契,乖乖当起了她的奴仆。 一想到这里,阿南觉得自己简直叱咤风云,无敌霸气。 等到屋内静下来,阿南喝了两口粥,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早晨,似乎有点太寂静了。 “不对啊,这个时候,前院的孩子早该出来闹腾了啊,后院的阿婆也该开始呼鸡喝狗了……”阿南抬眼看向朱聿恒,“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朱聿恒没有起身,只平淡道:“清走了。” 阿南皱眉:“清走了?什么意思?” 卓晏指指桌上的餐点:“不然我怎么能把那些厨子拉到对门,随时送来呢?” 阿南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身蹬蹬蹬走到门口,左右一打望。 周围一片安静,薄薄的晨雾笼罩在粉墙黛瓦的巷子内,别说左右街坊了,连路上行人都了无踪迹。 她气极,回头对着朱聿恒冷笑:“看不出来,官儿不大,架子不小呀,敢情你待哪儿过夜,哪儿就要清这么大的场子?你又没胡子,搞什么御驾出巡?” 卓晏清楚地看到,皇太孙殿下额角的青筋,跳了起来。 他赶紧赔笑打圆场:“阿南姑娘,你这可就错怪我们提督大人了,这可是圣上金口玉言吩咐的。毕竟圣上对提督大人极为珍视,兄弟们为了身家性命,不得不谨慎着点……” 阿南心下一转,就知道是因为昨晚娄万侵入屋内的事情,让他们干脆把所有人都连夜赶走了。 她气呼呼地瞪着朱聿恒:“把他们叫回来!” “朝廷法度,谁能擅改?你关心你的邻居,我也得顾惜我的下属,若不按照制度来,若有万一,一干人都逃不脱干系。”朱聿恒将手中碗搁下,又取过茶漱了口,见她有按捺不住的迹象,才开口道,“但你可以换个地方居住,这样左右街坊也可安生,如何?” 阿南斜睨了他一眼:“换就换,但地方要我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朱聿恒一抬手,示意她自便。 阿南转念一想,又犯了难:“对了,你们神机营还在追捕我!” “已下令撤销了。” “那你记得把我的蜻蜓早点还给我,我上次丢在困楼里了。” 朱聿恒顿了顿,睁眼说瞎话:“我让人找找。” “不许丢了啊,那东西对我很重要的。”阿南说着,郁闷地鼓起腮帮子,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去哪儿能找到一个又清净又不与世隔绝,又不需要你那些护卫清场,又能随时出门逛逛,靠近街衢市集的呢……” 朱聿恒好整以暇,只静静喝茶,任由她盘算。 一旁卓晏见她想了半天没头绪,便在旁边出声道:“要不……我给你们提供个住处?” “咦?你有这样的好地方吗?” “有啊,太有了!那绝对是个符合阿南姑娘你所有要求,十全十美的好地方!” 好地方就在西湖以北,宝石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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