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惊心动魄的描述,阿南看向朱聿恒。而朱聿恒也正向她望来,两人在彼此目光中都看到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回转过目光,阿南笑嘻嘻地托着下巴,对李景龙道:“李太师,这事太过古怪诡异,我看……该不会是当时战局太过紧张混乱,你眼睛看花或记错了吧?” 李景龙顿时急了,道:“此事千真万确,当时我任征……那个大将军,荥国公袁岫是前将军,他当时就在我前方不远。事后我们两人商讨此事,都看得也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出错的!” 朱聿恒知道他当时是简文帝亲封的“征虏大将军”,现在自然不敢提这个名了。而阿南则注意到另一事,问:“这个前将军,就是袁才人的父亲荥国公?” 李景龙道:“正是啊!袁岫与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当年在战场上见机比我快,看见天降异象,当时就拉我倒戈投诚了!后来他老婆还给他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一个入了东宫,一个是邯王妃,正经的皇亲国戚了!” ……第224章 生生不息(4) 朱聿恒道:“当日大战实录本王亦见过,天降异象、风折帅旗的记录确实在列,只是不知寥寥数笔,背后居然是如此惊心动魄局面。” “嗐,他们眼神不行!钓鱼的人耳聪目明反应快,再说当时我们站在燕子矶最高处、最尖端,能完整俯瞰全局的人,唯有我们几人。”李景龙一挥手道,“后来我曾问过左右翼的人马,他们都说只看到江面上似有火光,但一闪即逝,根本都看不清,什么眼力劲儿!” 身后的老仆送了烤好的鱼过来,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话,忍了忍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埋头把鱼放在盘中。 李景龙一眼看到他,立即便指着他道:“你看,这个老鲁,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无论上阵入朝,除了他成亲那几日,就没有不在我身边的!你说说看,那日决战,你是不是也看见那番异象了?” “回老爷话,看到了。”老仆忙应道,“我当日随太师出征,就站在帅旗底下,记得江上狂风骤起,那柄帅旗向太师砸下去的时候,我赶紧把旗杆顶住向推往旁边,结果……” “结果那断杆力量太大,他手骨被压断,骨茬子都穿出来了。”李景龙说着,把他袖子往上一捋,让他们看上面的疤痕。 果然,他的右臂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大疤,经缝合后依旧狰狞扭曲,显然当初受伤极重。 “后来骨头虽然接好,但别说当兵了,十斤重的东西也提不起来,也就能陪我钓钓鱼。”李景龙拍拍老仆,道,“说说,你当日在战场上的熊样儿!” 老仆揉着鼻子,回望燕子矶苦笑道:“老奴当时吓得魂不附体,一边哭喊一边挣扎着爬起来,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了。那时身边全是鬼哭狼嚎,大家都被震得站立不稳,踩踏之中死伤无数,因此老奴的哭叫淹没在其中,也并不显眼……不过老奴当时确有看见江面上骤然一红,一团红云闪过,然后所有旗杆齐齐折断,燕子矶这边溃不成军之际,那边江上波涛大作,圣上就如神灵降世,率人杀过来了……” 李景龙拍拍他的肩,笑道:“圣上奉天靖难,神风相助,天下皆知,咱这也不算丢脸。” 朱聿恒则沿着燕子矶望向前方沙洲,问老仆:“你当时看到的红云,是什么形状?” 老仆仔细想了半天,才迟疑道:“有点弓着背的,长长的……” “我就说吧,这不像龙像什么?”李景龙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道,“可他居然跟我说,像只猫儿翘着尾巴!” “老奴瞧着……确实没有龙那么细。”老仆心虚地看着他,吞吞吐吐道,“大将军见龙见虎,咱们小兵卒,可不就看个猫儿狗儿的……” “老小子又油又滑!”李景龙笑骂他,一阵江风袭来,他刚脱了衣服散酒,不由打了好几个喷嚏。 “起风了,老爷小心。”老仆忙给他拢好衣服,说道,“要不,老爷先回去吧?” “走吧走吧,你家太师颐养天年,伤了风可不好。”阿南笑着,见今天钓的鱼太多,挑了几条大的带走。 几人骑马从燕子矶折返,经过一道山坡时,阿南抬头看见村落中一座荒废的屋宇,想起什么,问:“对了太师,听说您之前常跟道衍法师钓鱼喝酒,不知道那酒肆在哪里?” 李景龙抬手一指那荒废的屋子,道:“就是那儿了。唉,那边也是法师圆寂之处,到现在主人跑了,我也再未去过了。” “我去看看,听说有个很大的酒窖对吗?”阿南最是好事,当即拨马就向那边行去。 见殿下毫不犹豫便随她过去了,李景龙只能也跟了过去。 当年酒肆出事,主人逃跑后,如今店内桌椅柜子等能用的家具早已被附近村民搬光了,连窗户都被拆走,遑论地窖里那些美酒了。 经李景龙引路,他们穿过酒肆,便看到在后方山坡开挖的酒窖。 与他们设想的差不多,酒肆通往酒窖的那条斜坡也就两三丈长、五六尺高,只是黄土铺在酒窖的台阶之上然后夯实,便利独轮车把东西运上去而已。 三人去酒窖内走了走,果然与李景龙说的一样,酒窖墙壁厚实,只在最高处有几个风眼,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出。 窖内大大小小酒坛排列的痕迹还在,但如今只剩几个打破的空坛子,完好的全都已被搬走,只剩发霉的墙脚上,还有一层白色的东西涂在上面。 阿南蹲下去抹了一把,看了看指尖,说道:“熟石灰。大概是因为酒窖内湿霉,所以之前在这里放了生石灰吸湿,如今两三年过去,早已吸饱水变成熟石灰了。” 见其余一无所见,三人便又出了酒窖,向外查看。 斜坡平缓,上面还有车轮压出的痕迹。 前来搜刮偷窃的地痞流氓把东西洗劫一空,却不可能帮助主人收拾,斜坡之下,还有破陶片堆着,无人收拾。 李景龙走到碎陶片旁,指着它叹道:“这就是当日法师推下来的酒坛,我就醉倒在此处打瞌睡,差点被坛子压住。” 说着,他又走到斜坡侧面,指着最高处道:“法师便是从此处失足跌下,摔到了要害。” 阿南从酒窖内捡了个大致完好的空酒坛,将其翻倒,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酒坛便滚到了斜坡最下方,被碎片卡住后才不动了。 阿南拍拍手上的灰尘,若有所思。 朱聿恒看着那个斜坡及酒坛,眼前忽然出现了工部库房内顺着窗板滚过来的那个卷轴。 在这瞬息之间,有人消失,有人殒命。这小小几轮滚动,却如万乘巨驾碾来,无人能螳臂当车。 阿南走下斜坡,将空酒坛子拎起,思忖道:“按照太师所说,当日的酒坛内还盛满了美酒,只是后来被打碎了。而按照常理来说,坛子越重的话,只会滚得越快……” “是,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法师便去了。”李景龙抚着心口,叹息道,“唉,老夫至今想来,依旧心里难受……” 阿南蹲下身去,查看坛子下的碎片,似是察觉到不对劲,捡起来在眼前看着。 朱聿恒走到她身边,问:“怎么?” 阿南没回答他,只抬头看向李景龙,问:“太师,你看这个坛子,是当初滚下来那个吗?” “当时斜坡这边干干净净的,如今也就这一个破坛子,法师圆寂后老板便跑了,谁还来收拾呢?”李景龙说着,过来又看了破缸沿一眼,肯定道,“是这个没错,大口圆肚缸,封口挺严实的。” 阿南将碎片翻了翻,向朱聿恒使了个眼神。 朱聿恒与她眼神交汇,心领神会。 三人出了酒肆,上马刚走两步,阿南忽然道:“哎呀,我钓鱼时把香盒忘在河边了,我得去拿回去。” “我陪你。”朱聿恒便与李景龙告了别,打马追上阿南。 两人心照不宣地纵马朝河边驰去,朱聿恒贴近她,低声问:“那酒坛的碎片,不是出于同一个?” “对,那些酒坛子的碎片弧度完全不同,明显来自两个酒坛。所以,从斜坡上滚下来的不是一个酒坛子,而是两个。一个大,一个小。” “而且,我看有些小酒坛的碎片,还被压在大酒坛碎片的下方。既然呈现这种包围的结构,它们绝对是一起摔破的。”朱聿恒道,“另外,从案发的情况来看,道衍法师之死,与傅准的神秘失踪,颇有些共同之处。” 阿南抬手做了个滚动的手势:“嗯,两人都是在别人的注视下,瞬间便消失或者死亡……而关键的是,又都有一个翻滚的重要东西。” “而且,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一瞬间。李景龙眼看着酒坛子从斜坡上滚下来,就算他喝醉了酒意识模糊,可一条斜坡不过两三丈长,一个酒坛子滚下来只是几弹指的时间。而工部库房那窗板我曾试过,需要的时间更短。” 阿南想了想,问:“对了,当时在工部库房,傅准滚过来的那个卷轴,有什么异常吗?” 朱聿恒摇头道:“没有,当时我父王拿到了卷轴,是我拆开来看的。里面只有一卷普通的西南地图,就是咱们一起去横断山脉时,经常拿出来看的那卷,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阿南沉吟片刻,道:“没有。” “此外,我还有一点想不通。若说傅准的失踪,是挟持他的青衣人下的手,那法师呢?那酒窖是开挖在山崖中的,当时那个凶手是如何潜入下手,又是如何不动声色杀完人离开的?” 两人讨论一番,毫无头绪,阿南吁了一口气,道:“不想了,只要找到傅准,一切便可迎刃而解。现在咱们还是先回去看看草鞋洲吧。” 正值午后,江面烟雾一空。冬日照在大地上,对面的沙洲清清楚楚呈现于眼前。 阿南将白玉菩提子放在眼前,对着面前的沙洲照了照。 椭圆的沙洲正好被遮住,只隐约透出里面镂空的线条。 而朱聿恒则拿出二十年前的地图,对照面前这座沙洲。 “怎么样,变化大吗?” 阿南凑过去,仔细看旧地图上椭圆的草鞋洲。 朱聿恒将地图往她这边挪了挪:“你看,当时的沙洲,大致还是草鞋的模样,看来,二十年前那场大战,那条赤龙对这江流的影响很大啊。” “说不准,也许是赤猫呢?”阿南开着玩笑,走到燕子矶最前端,抬手指向对面,“你皇爷爷当年,是在哪里设阵来着?” “就在燕子矶正对面,沙洲之后。”朱聿恒与她并肩而立,在浩荡江风中望向面前。 阿南举起手指,测量面前的方位:“咱们来测算一下。首当其冲在燕子矶最前端的李景龙,说当时江面上出现赤龙,随即,龙气卷起巨风,将所有旗杆全部折断。这说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异象,十分细长,长得像一条龙。但当时在中军旗杆下的老鲁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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