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抓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然后才朝她一笑:“南姑娘说的是,那,咱们走吧。” 酒后不便骑马,朱聿恒与阿南同乘马车,出了宫门。 御道两边,是正散往城中各宅的官员们。 朱聿恒一眼看到了李景龙,招呼他道:“太师,本王正要找你,来,跟上,带你去看一场热闹!” 众人见他言行举止与往日迥异,都暗自交换了一个“殿下看来醉得不轻”的眼神。 李景龙疑惑地拨转了马头,跟着他们向城外而去。 在车上,朱聿恒对阿南将李景龙所说复述了一遍。 “道衍法师也有青龙痕迹?”阿南听到此处,顿时激动地一击掌,脱口而出,“果然,我们所料不差!” 朱聿恒笑着,压低声音道:“如果一切如我们所料的话,今晚应该便能找到一切的答案了……” 马车徐徐停下。 朱聿恒要借酒装疯的地方,正是佛门净地,大报恩寺。 高大的琉璃塔矗立于夜空之下,层层灯火照得塔身光华通明,如蒙着一层明净圣光,令人注目难移,魂为之夺。 阿南与朱聿恒站在塔前,向着它合十行礼后,率人推开了塔院大门。 李景龙迟疑地跟着他们进来,依旧不知道他们要干啥。 守塔的和尚听到动静,披衣起来查看,发现是皇太孙半夜喝醉了要过来祭塔,顿时错愕不已,但是迫于权势又无可奈何,只能拿着钥匙开了门,请皇太孙进内。 谁知嚷嚷着要祭塔的皇太孙,在琉璃塔前拐了个弯,并未进塔,反而几步便转到了寺庙后方的塔林之中。 这里是高僧大德圆寂后埋骨的地方,见他要祭的是这种塔,僧人们连同李景龙,都是目瞪口呆。 此时大报恩寺虽已建了十年,但能在这边拥有瘗骨之塔的高僧却为数不多,因此在苍松翠柏之间,只有寥寥几座小塔。 小塔之中,唯有一座最为高大,而且尚未彻底封闭塔门。 皇太孙殿下显然醉得不轻,一进塔林便抽出了随身的麟趾。 天下三大名器,龙吟毁于顺天地矿,凤翥断于神女雪峰,如今他带在身边的,是最后一柄麟趾。 身旁阿南提着风灯高照,他的刀尖直插入塔门,将那以泥灰粗粗涂抹封存的塔门一把撬开。 云石雕成的门扇轰然倒地,在这黑夜中声响显得格外沉重。 众僧吓得目瞪口呆,几个反应快的一拥而上,慌忙拦阻:“殿下,不可、不可啊!千日之期未到,坐缸未成,万一损了道衍法师的功德,金身不成,那该如何是好?” 李景龙也挡在塔门前,急道:“殿下,这可是……道衍法师的金身啊!” 阿南示意他起身让开:“太师别担心,都到这时候了,金身成不成早已确定,还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可、可金身起缸,都要香花供烛、诵经开光……” 朱聿恒拍胸脯,一脸醉意道:“一切由本王担着!难道本王亲自迎接法师金身出塔,还不够隆重吗?” 说着,这对蛮不讲理的雌雄双煞便攘开了李景龙,举起手中灯火,照进了塔内。 灯光之下,只见小小塔内绘着庄严佛龛及散花飞天,四壁之内供奉的鲜花香烛早已枯槁腐烂,唯有一个半丈许高的大瓷缸置于塔内,颜色黑沉。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朱聿恒示意身后的侍卫将瓷缸抬了出来,放在了青松翠柏之下。 周围的僧众们正在顿足捶胸,寺中主持已闻讯赶来。 他能统管这大报恩寺,比其他僧众自然圆滑许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万事万物皆有缘法,既然塔门已开,想必前缘早已注定,法师金身,注定该是今夜现世了。” 听他这般说,僧人们唯有个个面带苦涩,依次盘坐于青砖之上,念起了弥陀经。 高烧灯烛下,佛偈声声中,主持找了寺中四个和尚焚香净手,将瓷缸开盖。 缸内满填的石灰木炭被一把把捧出,最后,中间只剩下一团漆黑的骨殖,盘腿坐于缸中,尚有干瘦皮肉附在骨架之上。 显然道衍法师遗体防腐不错,金身已经成了。 在木鱼声声中,诵经声越发响亮。金身被缓缓起出,迎进旁边空置的小屋,暂时安放在木桌之上。 朱聿恒抬手示意僧众们全部退出,只剩下他们三人守于室内。 李景龙向着金身合十为礼,正在低头默念佛偈之际,一个不留神,阿南这个女煞星已抓过朱聿恒手中麟趾,向着金身上包裹的麻布狠狠劈下。 利刃在那团腐烂的布匹上划过,一挑一抹,便将这团漆黑干布给剥了下来。 李景龙一见她居然在金身上动刀,顿时惊恸不已,不顾一切扑了上来,拦在遗体之前,哀求朱聿恒道:“殿下,求您看在圣上面子上,将法师的金身保住吧!当年法师在靖难之中,可是立下不世大功……” “怕什么,贴金的时候,不反正要剥掉这层麻布的吗?”阿南反问。 李景龙哑口无言之际,朱聿恒面色凝重地盯着那具骨殖,对李景龙微抬下巴:“太师,你仔细看看,法师这具尸身,可对么?” 李景龙见他神情不似酒醉,迟疑着回头看向了后面的尸身。 被剥除了麻衣的尸身,肉身已变得漆黑,肌肉因为失去了水分而萎缩干枯,下面的骨头与经络更为明显。 李景龙落在金身上的目光顿了许久,脸上终于露出惊诧错愕之色。 朱聿恒见情况与自己所料不差,便又问:“如何,太师与法师最为交好,对他身上的情况,应当略知一二吧?依你看来,这尸身时候有什么不对劲?” 李景龙看着这具尸身,艰难地道:“确实不对……法师当年与我一起钓鱼时,夏日衣衫单薄,偶尔会因为钓到大鱼而弄湿了衣衫,我记得他身形矫健如松柏,要精瘦许多,当然……” 他看着如今已经变成干尸的道衍法师,脱水干瘪的身躯上却可以看到小腹上下垂的一层肚腩,似是一层小口袋罩在身上。 朱聿恒又问:“另外,太师不是说法师身上有青色的痕迹么?本王身上的青色痕迹与法师身上的应是一样的,在遇到石灰之时会显出红色,但这具身躯埋藏在石灰混合的防腐物中,如何会毫无痕迹?” 毕竟,那是埋在体内的药物,并不会随着死亡而消失。 “原来,那青龙遇到石灰,还会有这般变化?”李景龙倒吸一口冷气,迟疑道,“这么说……难道这具躯体……这具……” 朱聿恒肯定道:“依本王看,很有可能被掉包了。” 阿南挑亮灯火,仔细查看,确定皮下绝无任何药物痕迹后,才在干枯遗体的面容上仔细寻找。 李景龙正努力回忆着当日情形,心乱如麻之际,却见阿南已经胜利地一笑,臂环中小刀弹出,在遗体的耳廓之前轻挑。 随着她手下极轻细微小的挑刮动作,耳廓之前,有一张薄得几乎一吹即破的皮,被她揭了出来。 只可惜,东西在千日炭灰中埋藏,虽然保存住了,却也脆干无比,即使她下手再轻,也只揭出了比指甲略大的一小块,便破损了。 阿南将它展示给面前二人看,又指了指尸身依旧完好的面部皮肤:“很显然,入缸时这具尸体的脸上,罩着一层□□。” 李景龙震撼不已,呆在原地久久无法反应。 而朱聿恒与阿南将麻布重新草草敷回干尸之上,示意李景龙与他们离开。 等候在外的僧人们赶紧抢进去,将遗体陈设好,商议请匠人来修金身的大事。 毕竟,皇太孙殿下酒后胡作非为,他们谁敢说什么,只求朝廷多拨点金银下来贴金身才是正事。 ……第228章 风雨如晦(4) 出了大报恩寺,李景龙依旧沉浸在震惊中。 送他回府时,朱聿恒下了马车,问:“天寒地冻,太师可方便我们去你家中,喝一盏茶暖暖身子?” 李景龙哪敢拒绝,赶紧请他们入府。 阿南蜷在椅中,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问神思还有些恍惚的李景龙:“太师,在大报恩寺的那具尸身,定然不是法师无疑了。那依你看来,法师的金身,什么时候有可能被调换?” 李景龙喃喃道:“不可能啊。我亲眼看见法师进入酒窖,也亲眼看到他上一刻让我尝尝美酒,下一刻便失足坠亡,更亲手把他搬上马车,一直跟着马车不曾停下,直到确定法师断气……” 说到这里,他一拍桌子,怒道:“这么说,法师定是在去世之后,遗体被人调换了?这可是圣上降的旨,要金身永存以供香火的,谁敢如此大胆,居然调换法师遗体?” 朱聿恒安慰道:“太师放心,我看其中可能有内幕,定会让人好生调查。” 李景龙点头称是,灌了半壶茶却消不掉他的火气。 阿南又问:“太师,你说道衍法师身上有青龙,那,当日在酒窖出事的法师,身上可有这痕迹?” 李景龙肯定道:“那自然有啊!而且那日我们因为喝酒而全身发热,法师还将衣襟扯开了,我记得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片刻,然后又道:“不过……那日他的青龙纹身上,有些怪异之处,至今想来令我诧异。” 阿南眉头微挑:“哦?” “就是……当日在出事之时,我与法师不是一起去酒窖中寻找美酒吗?那时我因为酒醉摔倒,所以只坐在外面,直到他滚酒坛喊我注意时,我在朦胧间,好像看见了……法师因为酒后发热而扯开的衣襟内,皮肤上那淡淡的青龙显出了些许赤红色,就像几条赤龙缠绕在他的身上一般……” 又是赤龙。 阿南与朱聿恒对望一眼,问:“也就是说,他身上那几条原本淡青色的痕迹,忽然变红了?” “对,这岂不是很诡异么……是以刚刚我听殿下说那青龙遇到石灰会变色,心头也是震惊不已。”李景龙敲着头道,“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迷糊之间看错了,因为后来法师从斜坡上摔下时,我赶过去扶起他时,仓促间也瞥了他的身上一眼,便只看到以往那般青色的痕迹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阿南却不这样想,她向着朱聿恒看了一眼,在他耳边张口低低地说道:“当时酒窖内,有除湿的生石灰。” 朱聿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向她一点头。 两人心有灵犀,自然不会当着李景龙的面细说,只问:“太师,关于道衍法师之事,可还有其他线索么?或是他素日有何怪异举动,或许可助我们破解法师遗体疑云。” “这……”李景龙皱起眉,绞尽脑汁。 他被削爵之后,虽依旧挂着太师的名号,但在朝中一直可有可无。如今好不容易,皇太孙因为当年法师之事而多次折节拜访,心下觉得自己或许起复有望,不必再天天钓鱼消磨了,自然搜肠刮肚,想再弄些重要的东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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