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知大惊,冲口而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按照常理来推断,我看很有可能。”阿南笑容得意,几乎要翘个二郎腿,“你偷偷潜入京中,用六极雷焚烧了三大殿,然后发现卞公公一路追踪到了杭州。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纵火烧了驿站,让发现了真相的卞公公死于火海,谁知天理昭昭,对方在临死前留下了凶手名字,让我们追寻到了你家——甚至在我们追凶到你家之时,你还利用家中机关,让我等查案的人死伤无数,真是罪大恶极!” “绝无此事!”楚元知伸出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辩解道,“我为了离开拙巧阁,付出了自废双手的代价。姑娘你看我这样的废人,如何还能去顺天、去驿站纵火杀人?” “是吗?谁说手废了就杀不了人?我看你昨晚杀我们的时候,下手倒是毫不留情啊。” 楚元知脸色灰败,道:“昨夜确是我……我罪该万死。我以为你们是拙巧阁派来寻麻烦的人……” “以为是,就下手如此狠辣,楚先生你真是干大事的人,不枉你们楚家先祖创立如此显赫的家学,代代相传。” “雷火凶险,戕害无数生灵,我家传绝学六极雷,更是凶险至恶之法。此种恶法若能在我手上埋没,也不失为世间一幸事。”说到此处,楚元知声音低喑,语调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劲,“所以,我宁可让儿子去酒楼帮佣杀鸡宰鸭,也不肯让他知道我家这些东西,就是要让这家学,断在我这一代,永远从这世上消失!” 阿南听他发这狠话,非但不动容,反而抖了抖手中的案卷,噗嗤笑出声来:“行啊,那就如楚先生你所愿,我好好跟你算一算吧。楚先生,你在家中私设杀阵,危害微服私访的朝廷重臣,按律……” 说到这儿,阿南回头问站在牢门外的朱聿恒:“哎,阿言,按律该如何判决呀?” 朱聿恒淡淡道:“按本朝律令,刺杀朝廷官员,不论官阶大小,一律视为谋逆犯上。首恶斩首,亲族流放千里之外,妻子儿女一律充作官奴。” 他声音不大,语调也平缓,但入了楚元知耳中,他脸上顿时灰青一片,原本委顿的身躯,陡然间笔直僵坐。 阿南啧啧叹道:“好惨呢,楚先生你要斩首示众,你家还有亲戚吗?要流放千里,还有你的妻子,恐怕要进教坊司了。还有你儿子也难以幸免呀,小小年纪就沦落下九流。我看小北长得挺可人的,将来可不要成别人的玩物,娈童嬖幸什么的呀……” 楚元知死死盯着她,他的脸上蒙着一层死色,目光却似在喷火。 阿南站起身,轻松地拍了拍自己的裙子,笑道:“楚先生,恭喜你心愿得成了。你的家传绝学这下肯定是要断了,毕竟你全家都完了呢。”
第40章 人生朝露(2) 出了牢房,阿南钻到旁边狱卒们休息的屋子,眉飞色舞地问朱聿恒:“怎么样,我是不是超凶超恶的?楚元知是不是被我们彻底唬住了?” 朱聿恒无语瞄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外面,压低声音道:“噤声,我让他们把楚夫人带来了。” 脚步声响,似乎比昨晚更枯瘦的楚夫人,跟着狱卒进来了,随即,便是凄厉的一声“元知!” 阿南这八卦性格,听到楚夫人哀凄的叫声,忙出了房门,凑到门上铁栅栏偷看。 对她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朱聿恒投以鄙视的眼神,然后用脚尖给她拨了张凳子,示意她坐下光明正大地听。 只见楚元知哀苦地捧着妻子的脸,声音喑涩:“璧儿,你……你还好吗?” 楚夫人竭力“嗯”了一声,又问:“你呢?” 楚元知却没回答,只用那双颤抖的手抓住妻子的手,从喉口拼命挤出几个字:“北淮……北淮呢?” 楚夫人身体一僵,别开了头,哽咽道:“他,他今天酒楼忙,就没来……” 楚元知的声音陡然提高:“不可能!北淮是不是出事了!” 楚夫人掩面痛哭,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楚元知死死按住了肩膀。 她避无可避,只能气息急促道:“早上……北淮要和我一起来的,可我们刚出门,他就被、被一群官兵带上了车,我怎么追也追不上,至今连他去哪儿了也不知道……” 楚元知怅然长叹,那叹息声却已经不再有悲苦凄凉,只剩下空荡的绝望。 他颤抖地轻抚妻子的面容,抹去她那被火烧毁的面容上的泪痕,眼中含泪,口中只低低念叨着:“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们,我……我是个罪人……” 屋内这么凄凉悲惨,屋外阿南这个始作俑者有些听不下去了:“让他们先哭着,我去外面转一圈,给楚元知一点时间,看他会不会想通点。” 出了大牢,到了街口,尽是熙熙攘攘做买卖的人群。 阿南挑了两斤桃子,拿了一个剥着,刚刚风发的意气便有点低沉下来:“萍娘去世前,还想着要帮大哥卖桃子,不知道阿晏帮她在驿站卖掉了多少呢……” “两担。”朱聿恒随口道。 阿南诧异:“咦,这你都知道?” “查娄万的行踪时看到的。他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驿站,帮萍娘挑了两担桃子,送去给神机营的人。” “然后他就收了钱,去赌博了?” “或许吧。”毕竟这么一个小人物,谁会在意他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走? 正要回去时,忽听到街边一家店铺传来吆喝声:“本店重金求得叶茂实所制的当归墨,各位仁人君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一眼也是福气啊!” 阿南眼前一亮便挤进店里,她这个俗人居然对墨锭有兴趣,看了看就向店家询问价格。 朱聿恒在旁边瞥了一眼,道:“这叶茂实的落款不对,和我用的不一样。” 店主不服气,垮起个嘲讽脸问:“叶茂实的墨锭你拿来用?你怎么用?” 朱聿恒平淡道:“磨墨用。” 店主冷笑不已,劈手夺回墨锭,重新装回锦盒内高高供起。 出了店门,阿南庆幸道:“幸好你认出来了,不然我要是送个假墨锭给公子,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要嘲笑我了。” 原来,是要给竺星河买的。 朱聿恒面无表情道:“那你的公子,该写得一手好字了?” “那当然啦!他的字天下最好。”阿南说着,抚抚鬓边,又有些懊恼地对他说,“你让神机营的人好好找找呀,把我的蜻蜓及早还回来,那里面,有我很重要的东西呢。” “嗯。”反正他们把天下翻过来也找不到。 “既然签了卖身契,对主人的命令,上点心好不好!”阿南看出了他的漫不在意,噘嘴训了他一句,忽然看到墙角有个小小的标记。 她略微皱眉,走到下一个巷口之后,瞥到墙根的另一个标记。 不动声色的,她将怀中那兜桃子往朱聿恒怀中一塞,道:“阿言你先回去盯着楚元知。我觉得那家店的墨虽然不行,但有支毛笔还可以,我去买了就回来。” 朱聿恒平淡地点了下头,拎着桃子便回去了。无须他示意,后面便有几个装束普通的人,不动声色地跟上了阿南。 所以朱聿恒回到狱中不多时,便拿到了阿南的行踪。 她去了西湖边荒僻的一间小庙,正是上次韦杭之抓捕司鹫时,司鹫向墙上射出铁弹丸留讯号的那个庙。 因为讯息已被他们取走,所以阿南转而离开。期间她机敏异常,几次甩脱了后面的盯梢,但最终,守在司鹫落脚处的人盯到了她。 朱聿恒解着手中的岐中易,沉吟不语,韦杭之也不敢提醒,一直站在他面前等待回音。 但最终,他只听到朱聿恒说:“知道了,退下吧。” 吴山上的寻常院落,不起眼的门户。 阿南在大门两侧按两长一短轻敲,门应声而开,僮仆一看见她,顿时激动得要喊出来。 阿南朝他做了个“嘘”声手势,想了想今日庚寅日,便熟门熟路地选了离坎位,踏过面前青砖地,绕过照壁鱼池。 还未进屋,便听到声音传来,一群人吵得快要动手。 “如今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度纠集人马,去救公子!” “废话,能救早救了,可那地方,谁能进得去?” “稍安勿躁,等南姑娘来了再商量也不迟。” “公子已失陷四五天了,不能再拖了啊!”司鹫的声音透着无比委屈,“可阿南现在被官府盯上了,我上次接近差点被官府抓了,消息也传不到她手里呀!” 阿南正要进去,又听到司霖的声音冷冷传来:“南姑娘现在和官府那个小白脸形影不离,我们被防得死死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她和公子的感情,你难道不知道?”司鹫的声音顿时拔高,“当初你失陷香夷岛的时候,是谁去救的?那时候你怎么不敢说阿南有问题?” “我的意思是,南姑娘是不是被骗了。”司霖讷讷道,“当然了,她要是回来了咱们就有主心骨了,放生池那个孤岛也就不足为惧了。” “对,不就是西湖中一个孤岛吗?我冯胜豁出一条命,今晚不救回公子,我投湖追随老主子去!” 见这魁梧汉子把胸脯拍得山响,急冲冲埋头就向外走,阿南站在门口抬起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冯叔,什么事走得这么急?” 冯胜抬头一看见她,立即就叫了出来:“南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你知道不,公子被神机营抓走了!” “现在知道了。难怪你们给我留标记,让我速归。”阿南扫了厅中众人一眼,径自走到正中的椅子坐下,抬手示意大家坐下,“公子身手如此超卓,谁能抓他?又有谁能困住他?” 司鹫捂着自己青肿的脸颊,气愤道:“是神机营那个诸葛嘉,他亲自在灵隐布阵抓人!公子见是官府的人,不便下杀手,便送我逃出来与大家商议。我们准备先找到你共商大计,谁知你身边一直有官府的人,我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还被打成了这样!” 阿南皱眉问:“抓捕的原因是?” “不知道。我陪着公子好好的在灵隐祈福,忽然就有官差传唤,不说理由,又没传票,那两个雇来的当地人就把他们推搡开了。谁知很快神机营就来了,上百人的大阵仗,当时就要把我打死。公子为了救我,被卷进去了,然后就被抓住了,现在困在放生池呢!” 阿南略一思忖,问:“所以,是不明不白被抓进去的?” 最老成的程熘志抚着花白胡子,迟疑问:“南姑娘,你觉得可不可能是因为,朝廷知晓了当年……” “不可能。若是因此,对方不会将公子留在杭州。”阿南下意识又抚了抚鬓边,思忖着自己那只失去的蜻蜓,问,“当时他们是否有提到三大殿起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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