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龄临死前,也是这么说的。但他只在年少时见过,他师父无法救治,断为绝症,因而他也束手无策。”圣上面沉似水,又问,“那个阿南,是否知道如何解救?” “不知。之前那阵法发动之时,引动我这两条血线,阿南只能在仓促间帮我清掉淤血,让我清醒过来。但之后很快血线又再度生成,显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朱聿恒沉重摇头道,“至于九玄门在何方何处、是否还有后人,我们都无从知晓。” 圣上一掌击在玉石栏杆上,怒问:“那为什么每次你身上的异变,都与天灾人祸有关?顺天如此、黄河如此,必是有人,借机兴风作浪!” 朱聿恒想起地下通道那些利用黄铁矿而制作的壁画,只觉心头尽是寒意:“此次在地下,我们亦有了些微线索,猜想第四次或许是在玉门关,只是都尚待验证。” 圣上看着面前风华正茂的朱聿恒,又想着他如今身负的沉重未来,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去吧……去找那个阿南。”他拍了拍孙儿挺拔如竹的脊背,说道,“既然是六十年前青莲宗留下来的东西,那么六十年后,我们也得从这里下手。” 朱聿恒强抑住胸口翻涌的气息,默然点了点头。 “聿儿,为了朕和你的父王母妃,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这必将由你扛起的山河社稷,你得不惜一切,不择手段,活下去!” ……第65章 昔我往矣(2) 杭州。 从京城南下的船,慢慢地顺着运河驶进杭州城。 阿南独自趴在船舷上,望着岸边鳞次栉比的人家,一直在发呆。 直到船靠了涌金门,阿南走上岸,想起上一次坐船入杭州时,萍娘划船、囡囡听她讲故事的情形。 不过两三月时间,物是人非,变化真快。 阿南记得囡囡的二舅就在涌金门这边的,便向路边大娘打听着寻摸过去。 刚到巷子口,便看见几个孩子踢毽子的身影。阿南抬眼一看,其中一个穿着小花布衫、扎着两个小揪儿的女孩子正是囡囡。 她的脸似乎圆了一些,脸颊红扑扑汗津津的,在树荫透下的阳光中闪闪发亮。 阿南站在巷子口,不由得笑了,释怀又感伤。 “先别踢啦,来帮我剥莲子。”她的二舅妈招呼孩子们过来,三个孩子一起坐在门槛上剥莲子,她自己则坐在旁边剖着菱角,说:“今天做个莲子炒菱角,你们都爱吃鱼,我刚在河边买了两条鲫鱼,又肥又大……囡囡,你那颗莲子真嫩,尝尝看甜不甜?” 囡囡把手里正在剥的那颗塞到嘴巴里,笑了出来:“甜!” “我这颗也甜!”“我这颗也是!”囡囡两个表哥竞相吃起来。 “别吃了别吃了,待会儿没菜下锅了……” 阿南正看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囡囡现在过得不错,你可以放心了。” 阿南怔了怔,回头看去。逆光中对方轮廓清俊,正是朱聿恒。 她心下不禁涌起一阵惊喜,但随即又抿住了唇,一声不吭地离开巷子走了两步,板着脸问他:“你怎么也来杭州了?” “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突然离开?” 说到这个,阿南顿时一肚子气:“三大殿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又不肯履行承诺释放公子,我不走难道还赖在顺天吗?” “你误会了,其实我一直在向圣上争取。只是竺星河身份特殊,目前朝廷一时难以决断。”朱聿恒解释道,“只要他愿意帮我,我一定会保住他的性命。” “是吗?”阿南抬起眼皮,朝他笑了笑,“可惜啊,死罪能免,活罪难饶?” 她一击即中,朱聿恒默然不语。 “你之前不是也答应过葛稚雅的交换条件么?她用蓟承明的死阵,交换赦免她和葛家一族之罪。但你看她还不是清楚地知道皇帝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因此宁愿死在地下。” 朱聿恒道:“葛家的罪,已经被赦免了。如今圣旨已下传云南,他们全族很快都可以结束流放,回归葛岭。” 阿南抱臂靠在身后树干上:“那是因为葛家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如果是葛稚雅还活着呢?” “事情已经发生,你又何必做如此假设?”朱聿恒自然知道自己祖父的脾气,葛稚雅就算逃得一死,后半生也必定活得凄惨无比,因此避而不答。 “呵……”阿南翻了个白眼,“把我的蜻蜓还给我,我们两清了。” 朱聿恒顿了一顿,道:“蜻蜓在应天,我到时找出来还给你。” “这可是我第三次问你了,你一直只说让人找找。”阿南转身就走,只撂下一句话,“事不过三,食言而肥啊提督大人!” 朱聿恒默不作声,跟着她向巷子外走去。 阿南回头看他:“跟着我干什么?” 他有点别扭地转开脸,避免与她对视:“一年之期未到,我确是不能食言而肥。” 阿南转头看他,唇角一抹他看不透的笑意:“对哦,提督大人还给我签了卖身契呢,看来……我不带着你不行了?” 他哪里听不出话中的嘲讽意味,但也不愿与她正面交锋,只转了话题,说道:“我命人带了葛稚雅的骨灰回来,正要送往葛岭,你与我同去吗?” 阿南心情郁闷,转过身去,本想一口回绝,但一低头却看见水面之上阿言的倒影。 他站在她的身后,在她本该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凝望着她,一瞬不瞬。 心里那些厚厚筑起的恼恨,终究在这一瞬间松动了。 她迟疑着,许久,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我也承了她的救命之恩,那就……一起去吧。” 去往葛岭,必然经过宝石山。 骑马从山下经过时,阿南不觉仰头看向颜色赭红的山顶,仿佛能看到自己借居过的乐赏园。 朱聿恒便说道:“卓寿被削职为民,阿晏的祖父也被剥夺了爵位,官位降了好几级。” “阿晏呢?”她问。 “他本就因丁忧而离开官场了,朝廷也就没追究。”朱聿恒淡淡道,“欺瞒朝廷、藏匿宦官是大罪,卓家本该流放边关,能得如此处理,已经很幸运了。” 阿南斜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在皇帝面前说话,果然很有用啊。” 朱聿恒垂眼催促马匹,说道:“倒也不是因为我,卓家毕竟有从龙之功,我只是将原委说清楚了,圣上自有斟酌。” 阿南嘴角一撇,没说什么。 葛家全族流放,葛岭故居早已荒废,葛幼雄回来后,只清扫出了老宅的一间屋子,暂时住下。 阿南和朱聿恒去找葛幼雄时,他正蹲在后山的祖坟堆里,拿着镰刀在割草。山头荒墓成片,有老坟有新坟,眼看着不是一两日可以清理完毕的。 见他们过来,葛幼雄丢下镰刀,忙不迭带他们进屋。 废宅之中无酒无茶,还是韦杭之带人取了山间泉水,用小茶炉扇火烹茶。 阿南看看后方山头,问:“葛先生,那几个正在筑的新坟是?” “哦,是我爹娘和十妹的坟墓。唉,这么久了,我爹娘的遗骸终于找回来了。”葛幼雄说着,抬手抹了抹眼角泪花,“天恩浩荡啊,此次我葛氏全族蒙恩获赦,爹娘落叶归根,真是上天垂怜!” 阿南听他这样说,忍不住道:“这可不是上天垂怜,这是你的十妹葛稚雅立下不世功勋,朝廷看在她的份上,才赦免你们全家的。” 葛幼雄忙点头道:“是啊,朝廷颁恩旨的时候,也提到了雅儿。我已经让人给她做好了灵位,到时全族回归,祠堂大祭,她是唯一享祭的女人,我们葛家有史以来第一个!” 说到这里,他又疑惑试探问:“但我十妹……她不是恐水症去世的吗?何况她一介女子,如何能为朝廷立功啊?” “她之前凭着自己的才能,为朝廷颇出了些力。”朱聿恒一笔带过,转头示意侍从们送上一本册子。 “这是葛稚雅的遗物,这些年她研究的方子都记录在案,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葛家可以去芜存菁,录在你们家传的《抱朴玄方》上。” “咦,是她这些年的心得吗?”见册子放在桌上,阿南有些惊喜,拿过来翻了翻。 “孔雀石研粉甚为贵重,但以铜入醋所制之铜青,实与孔雀石粉无异。服之有毒,可以蛋清解之。 “雷火灼热,胜过凡火百倍。以铜线水瓶似可引而用之,但散逸亦极快,指尖触之辄受重击身麻,鸡鸭可立毙。 “军中各营所用之火药系洪武三年刘基所配,为芒硝一斤、硫磺一两、炭四两。试将芒硝用量稍增一两,减炭用量一两,发射似更为爽厉,铳管留存药烬更少,或可改进。 “……” 凡此种种,从头看到尾,全是这些零散的记载。 阿南掩上书卷,想起二十年间她心无旁骛,埋首其间的情形,有些叹息,又有些羡慕。 她想起与葛稚雅交手时的情形,道:“我也见识过她的一些绝技,都记着呢,到时候添到你家绝学上去。” 葛幼雄听他们这样说,便开了柜门锁,取出那本陈旧发黄的《抱朴玄方》给他们看,为难道:“这是我葛家历代先辈总结的经验,代代相传,每五十年增删一次,加入杰出子弟的成果,删掉不足不验之方。没有族中长老主持,我哪敢擅自动手?” 阿南撺掇道:“我看这书这么旧,距离上一次也该有四五十年了吧?如今你也改进了火炮,兄妹俩对葛家全族都有巨大贡献啊,这书此时不修更待何时?” 听她这么说,葛幼雄显然也是颇为心动,但还是踌躇道:“然则,这是葛家传男不传女的绝学,如今竟添上女人的方子,以后族规可怎么写呢……” “还要这种族规干什么?你们葛家就是被族规害了,不然你十妹或许可以学得更多,成就更辉煌。”阿南心怀不满,说话也不太客气了,“你十妹从小就是你们族中顶尖的人才,若光大你们家学,岂不比现在你们葛家零落成这样好?” 她这几句话,顿时顶得葛幼雄面红耳赤。 毕竟,葛家如今流放云南,日服重役,确实人才凋敝。他已经算是际遇最好的了,用二十年的努力给自己洗了罪行,也只谋到个八品的卫所知事,葛家沦落至此,已是日薄西山了。 “可是姑娘,传了女子后,出嫁就是别家的人了,我族中机密,怎可流传外方?” “我听说,蜀中唐门的机巧之术,便是由诸葛家后代女子带入唐家,如今发扬光大,为朝野军民所用,也是好事一桩。”朱聿恒终于开了口,劝道,“如今时移世易,只要于国于民有利,又何必因循守旧,以至于折损你家族中大好人才?以我看,以后若是你们族中有聪慧灵透的女子,有志于此,也不必再阻拦其学习家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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