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稚雅盯着机关的最中心,冷冷道:“哼,你死在这里,就是轻于鸿毛。” 楚元知反问:“你难道不会死?” “我本来就是将死的人。焚烧三大殿,又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我把蓟承明的阴谋告知朝廷,可现在也没法立功挽回,皇帝老儿会放过我?”葛稚雅反问。 楚元知想了想当今圣上的酷烈手段,摇了摇头,心想,说不定你死在这里还算是好事,不然,凌迟腰斩剥皮都难说。 “但,我还是想搏一搏。”葛稚雅低低说着,回头看向上方的朱聿恒。 她看着他越发惨白的面容、青灰的双唇、布满血丝的双眼,明白他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何况再进一步,突破那以恒河沙数计的第四层混沌,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我要让我娘入土为安,要让那些厌弃我的族人亏欠我的大恩,世世代代祭拜我,要把我的名字,留在那本《抱朴玄方》上!即使我注定要死,但……只要我把他保住,这些我做不到的事情,就都能实现!” 楚元知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朱聿恒,喃喃问:“他……能算出来吗?” “不可能。人力总有穷尽之时,他毕竟也是人,破不了最后一层混沌。”葛稚雅说着,转头朝着楚元知扯起一个她惯常的冷笑,然后一步迈入了混沌阵中—— “但我,能把四层混沌,降到三层,让他足以算出来!” 前方的铜管,正以迅疾的速度袭来。葛稚雅却并不闪避,反而扑了上去,将它紧紧抱住。 她常年穿着防火的衣服,此时抱住燃烧的铜管,只将脸偏了一偏,任由上次在雷峰塔被灼烧过半的头发,此时再度卷曲成灰。 她仿佛毫无察觉,仗着自己身穿火浣衣,竭力爬到第四节铜管与第三节铜管相接的地方。 机括极为强劲,但毕竟铜管上多了一个人,旋转攻击的速度略微放慢了。葛稚雅趴在上面,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咬掉软木瓶塞,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在手套上,死死按在了相接的万向钮上。 为了让旋转灵活自如,那铜钮并不粗大,只以手指粗的精钢相扣。而葛稚雅死死按在上面,手中冒出炽烈的白色火光与浓烟。 楚元知惊骇得大叫:“葛稚雅,你疯了!” 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朱聿恒指点阿南闪避的声音,阿南凭着下意识的判断,险险避过那攻击而来的铜管,自然也看见了铜管相接处的葛稚雅,还有她手上的炽火浓烟。 “即燃蜡!”阿南脱口而出,而葛稚雅从她身旁转过去的刹那,忽然摘下了自己的面罩和一只火浣布手套,丢给了她:“戴上!” 阿南下意识地接住,看着她被身下的机括带动,飞速远离了自己。 “西偏南三分,二尺二寸!” 她的身体本能地跃起,落在朱聿恒指点的地方,仓促戴上面罩,回头再看葛稚雅。 即燃蜡的烟火已经燃完,而葛稚雅却仿佛毫不惧这些毒烟毒火,她伏在铜管上,抬起火浣布手套,看着上面残留的白灰,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全部按在精钢的链接钮上,抬起了自己的手。 她入阵之前,早已抓了一块尖锐的煤块,此时她狠狠地将尖端朝着自己的手腕劈了下去。 十四岁时的那个狰狞旧伤,再次被划开,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即燃蜡的灰烬上,顿时沸腾起来,甚至还可以听到嗤嗤的声响。 无论多么精炼的钢铁,都难以对抗这么剧烈的腐蚀。 铜管的火已经灼烧了她的全身,火浣布也无法抵挡这么长久时间的火焰。但她却状若疯狂,仿佛感受不到自己皮肤正被火烧得焦黑。她举起手中的煤块,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向下砸去,一次,两次,三次…… 钢钮终于出现了一个凹口,在她的击打下,扭曲变形。 她最后一次重重砸下去,煤块碎在她的手中,崩裂四散。 后方的铜管,飞旋击来,重重砸在她瘦小的身躯之上。她口中鲜血喷出,扑倒在第四节钢管上。没有带手套的手抓住管沿,被火烧得皮肉焦烂,却死都不松手。 直到下一次失控旋转,铜管猛然震动,她的手狠命向上一提,连接处的钢钮,终于跳了一下,那个她豁命砸出来的凹口,断裂了。 机括还在继续,第四节铜管带着她,急速横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墙壁之上。 就连身处混沌中心的阿南,都清楚听到了她骨骼碎裂的声音。但这个狠倔的女人,在阿南看向她的时候,只用最后的力量,朝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已经没有力量发出声音,那血沫子从口中涌出,便气绝身亡了。 但,阿南已经看到了,葛稚雅说的是,找回我娘! 她眼眶一热,但随即便咬牙回过头去,在朱聿恒嘶哑微颤的声音中,在尚存的三根火管之中纵横起落,渐渐接近了最中心。 到了如今,她实在已是强弩之末。脚上的剧痛,身体的疲累,胸口被火焰的灼烧,全都可以压垮她。 但,凭着最后一口气,她终于站到了混沌的最中心。 驱动摆臂的机括,就在青鸾的尾羽之下。 阿南将葛稚雅的手套戴在右手上,盯着那混乱旋转的机括。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西北偏西,二尺五!”她听到朱聿恒的提醒,知道后方已经有铜管袭来了。 但她紧盯着的机括,就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出现了左旋右转之间唯一的空隙。 她没有听从朱聿恒的话,只抓住龙吟的剑柄,毫不犹豫地朝里面刺了进去。 熊熊烈火之中,精钢的名剑分毫不差地卡进空隙之中。 刺耳的“轧轧”声尖锐响起,剑身被机括绞了进去,扭曲成了一坨废铁,但也死死卡住了这个机括。 正从她身后袭来的第三节铜管,在飞击途中陡然被停止的机括拉扯,旋转着改变了方向,从她的耳畔飞速越过,劲急的火风在她的脸颊上刮出一道红肿,呼啸远去。 阿南起身,在朱聿恒的指点中疾退而出。 中心机括被卡死,混沌荒火失去了驱动力,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直至停止。 就在阿南脱离危机,终于从混沌阵中撤出的一刻,朱聿恒那一口勉强悬着的气,终于松懈了下来。 阿南没事了,所以,后面的事情都可以交托给她了。 他靠在壁上,任由眼前的昏黑将自己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 在黑甜梦乡之中漂浮着,朦朦胧胧之间,他听到一个人在低低唱着一支小曲儿—— “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唱歌的女子嗓音低哑,这首戏谑的歌被她唱得断断续续的。她模糊地哼唱两句,停顿一下,又哼唱两句,漫不经心。 明明全身都疼痛无比,纵划过胸口与左腿的那条阴维脉伤口一直在抽痛,昏沉的头颅还像是有针尖偶尔在扎入。但朱聿恒还是觉得周身暖融温柔,无比平和。 “阿南……”他还没睁开眼,先喃喃地念了一声。 那不成调的歌声停下了,她凑过来,嗓音低哑,尾音却是上扬的:“阿言,你醒啦?” 朱聿恒睁开眼,在松明子跳动的光芒下,他发现自己还躺在黑洞洞的煤炭之中,面前是阿南被火光照亮的容颜,染着橘黄色的晕光。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阿南便抬手摸了摸脸,说:“哎呀,我的脸破了,是不是很丑。” 他竭力弯了弯唇角,说:“不会,挺好看的。” “骗人,我觉得你现在满脸煤灰,可丑了。”阿南说着,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唱的那一句“我事事村,他般般丑”。 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 她只觉得心口一种莫名的情绪涌过,甚至让这么厚脸皮的她都有些羞怯。 她偏过头,拢了拢头发消除尴尬,抬手从旁边取过一个水壶,打开凑到他唇边,说:“喝点水吧,不过只能一点点,不能多喝。” 他“嗯”了一声,但全身的疼痛让他动一动也难。 她便将他的头抱起,搁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倾斜水壶,喂他慢慢喝了两口,沾湿他干裂的双唇。 两人都十分疲惫。她倚坐在土壁上,他躺在她的膝头,安安静静靠了片刻,都没说话。 但也不必再问了,朱聿恒知道他们都没事了,顺天城也没事了。 所以他只与她闲聊:“哪来的水?” “诸葛嘉这个事后诸葛亮送来的。我们这边都搞定了,他终于灭了前边的火,带人赶到了。不过前面最狭窄的通道那里,缚辇出不去,所以他让人去挖宽一点,再把你抬出去。” 听她这么说,朱聿恒才转头看了看旁边,果然看见不远处的通道内,站着几个士兵,远远关注着这边。 他又问:“后来地下那些火,你们怎么解决的?” “别提了,你是晕过去了,楚元知和我可累死了。我们用铜管把地面砸开,把下面已经燃烧的煤块铲出来,彻底隔绝火种,总算把火给灭了。幸好楚元知最懂怎么控火。”阿南说着,瘫在土壁上一脸疲惫,“出去后我要睡个七天七夜!” 朱聿恒微微笑了出来。他躺在她的膝上,从下面仰视她。她的脸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歪着头靠在墙壁上的姿态也实在不太好看。 但他就是不自觉地看了她许久。困了,他合上眼,但大脑还是清醒的,听着她鼻息轻微,枕着她双膝柔软,久久无法入眠。 他睁开眼再看,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便不由自主又看她一会儿,直到在橘黄跳动的火光下,世界变得一片温柔模糊,才和她一起沉沉睡去。 ……第64章 昔我往矣(1) 时隔三月,顺天依旧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景象。 阿南穿着薄薄衫子,抱着一兜杏子,艳衣靓饰招摇过市。走到胭脂巷,相熟的姑娘们看到她,惊喜不已地围上来:“阿南,可好久没见你了呀,上哪儿去了?” 阿南愉快地给大家分杏子吃,说:“去了一趟江南,又回来了。” “得亏你最近不在,哎呀前天夜里啊,京中大批官员和有钱人都往外跑。我们姐妹天快亮了才知道消息,还以为是瓦剌打来了,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正要逃出去,结果你猜怎么着……”穿红衣的姑娘嘟起嘴,气恼道,“还没出城,那些人又回来了,说是虚惊一场!这一场瞎折腾,你说气不气人啊!” 阿南笑嘻嘻地吃着杏子,说:“那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还是稳妥点好。” “对了,你去江南干什么啊?现在江南好玩吗?” “江南很美,我还遇见了绮霞,她的笛子在杭州也挺受追捧的。”阿南笑道,“至于我嘛,说起来你们不信,我这两个月奔波,干了件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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