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记忆已经在时光的洗刷下褪色,变得模糊朦胧,夏油杰已经完全记不起在小姑娘和五条悟离开的那几天里产生的情绪,但那几天,他确实想了许多。他想起她在领域内发出的质疑,想起那些人丑陋的面孔,想起血迹,想起正论,想起人与诅咒,咒灵的关系,以及咒术师本身的存在。 有必要吗?有意义吗? 看到二人掐着架归来时,他竟意外的没有多么喜悦,似乎早知如此一般,这让他发现,他给予了小姑娘超乎寻常的信任。尽管她那么小,但她好像总是对的。他想与她谈谈,可似乎又不知从何开口。 小姑娘回来时,身上带上了四级咒术师的标签,而那个夏天任务异乎寻常的多,他与五条悟被分开,如骡马一般负担起了重重的任务量。被苛待的她更是如此,脚不沾地的来回跑着,作为辅助与善后,她比一级咒术师还要繁忙,若不是有伏黑甚尔跟着,时常帮她代步,而她又学会了能随时随地入眠的技巧,再加上能把咒力和体力相互转化的能力,估计是绝对不可能撑得住的。 上面的人在把她当成一个便捷的工具,不让她战斗,不给她积累经验的机会,只是刷新,刷新,做一个流水线最后一环的工人,连晋升的功绩都拿不出手。夏油杰和五条悟,家入硝子三人还在私下里做了赌局,赌凭小姑娘那傲气的性格,她还有多久才会爆发。 但她的爆发相当出人意料。 独一无二的角色会被用成工具人,这是文嗤之以鼻的做法,但不光她一人遭受了此等待遇,家入硝子作为专业医者,也在医务室里变成了一颗小齿轮。 反转术式,反转术式,直到咒力耗尽,才能去好好休息一会儿,她的个人研究毫无进展,戒烟的计划也被迫搁置,她的眼下出现了浓浓的黑眼圈,红血丝密布的双眼乍一看仿佛丧尸。 家入硝子觉得,自己的神经像是一根被无限拉紧的皮筋,就快断裂了。 直到那一日,灰原雄的尸体被送到了医务室,七海建人垂着头,用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告诉二年级的众人,窗的侦测出现了错误。 夏油杰拍拍学弟的肩膀,想安慰他一下,劝他回去好好休息,话还没说完,医务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收到消息赶回来的小姑娘从伏黑甚尔怀里跳下来,只往里面扫了一眼,便突然爆发了。 “这些人、这些蠢货……迂腐守旧,傲慢无知,不可理喻……他们把人、当成什么了!”她在暴怒之时声音会变尖,夏油杰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在刺痛,但已经因为疲劳而麻痹的神经,却因为这种刺痛而异样的爽快。“硝子也好,七海也好,灰原也好,人是拥有身、心、灵三部分的啊!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 她的喉咙里发出动物一般的咕噜声,似乎是理智在强迫她把一些不妙的话咽下去,骤然间,她安静了下来,迈着低沉的步伐走到了灰原雄的遗体前。 “硝子,他的尸体完整吗?” “是的。” “知道死讯的人多吗?” “只有我们几个和辅助监督。”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套取了下来,掌心贴上了灰原已经灰白的额头。 “重启。” 他们肌肤相贴之处,咒力闪烁起来,扩散开,又聚拢,如同一颗正在脉动的心脏。夏油杰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一秒、两秒、三秒。也许过了七八秒。 奇迹发生了,灰原雄的肌肤恢复了血色,他的胸膛开始起伏,甚至,他睁开了双眼,发出了一声虚弱的,有些滑稽的疑问:“诶?我还活着?太好了。” 而取而代之的,是咒力耗尽,面色苍白,已经无法保持站立的文。她倒在夏油杰的怀里,昏倒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揪着硝子的衣角,叮嘱她:“是你抢救的,他只是缺血性休克……” 七海建人震惊的无法言语,五条悟保持沉默,夏油杰看向家入硝子,她短暂地怔愣了几秒,一把把没点着的烟扔进垃圾桶,开始铺另一张床。“把另一个病号抱过来,杰。”她的语气十分凶狠,“这家伙自己都快不行了,还满嘴念叨别人的事。搬过来,我给她打点葡萄糖。” “你在哭吗?硝子。” “睡眠不足导致的眼部脆弱,别介意。” 一年级的后辈们被猝不及防扯进了这个混乱的局面里,但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对外透露一个字。灰原雄为了蒙混过关,甚至又拜托七海建人给他在原来的患处制造了新的伤口。 尽管家入硝子一副铁了心要让文好好修养的架势,念叨着什么“十二岁就要有十二岁的样子,不好好休息小心未来长不高”,但文还是醒来后第一个小时就跑了。 跑去咒术师协会砸门下咒去了。 然后,一切开始朝着魔幻的方向发展。 本就会时常爆出离谱发言的文开始把她脑子里的想法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其频繁程度不亚于以前夏油杰提起他的正论,唯一的不同是,她比他讲的有趣得多,两个新加入圈子的后辈听得一愣一愣的,总是上课走神还不定期逃课的五条悟也坐实了那把椅子,用他那双漂亮的六眼专注的盯着她看。 但夏油杰怀疑,他只是在引|诱她而已。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往变多了,夏油杰经常看见他们两个待在某个角落,五条悟靠墙站着或坐在地上,文坐在栏杆上或窗台上,点着脚尖,手指点着空气,交流些什么。也许她也需要有人陪她预演,也许她与五条悟有单独的计划,也许他在那时就已经把这些都听过一遍了。 这让夏油杰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短暂的怀疑,开始思索自己是否不太值得信赖。直到那个晚上,文把他约上了天台。 “我有一个计划……”她难得在说出计划时如此犹豫。“有个角色适合你,不,应该说,只能你来做。可计划的任务分配不均,风险也很大,这会让你放弃很多东西,对你很不公平……” 而他却只听出了一个意思。“文,你需要我,对吗?” 她的声音止住了。 那夜的月光很好,照在她的侧脸,照在她厚厚的镜片后,闪动着光的眼睛上。 “是的,我需要你。”她说。 “那么,我会支持你。”她需要他,这就足够了。 她皱了皱眉,“你不听听详细的内容吗?会对你很不公平。” “你对你自己最不公平。”他笑了起来,“没关系,我相信你。” 那一刻,月光在她的眼中抖动了起来,他仿佛看见了潋滟的水波,但在他想要看清时,她对他弯下身去,深深的,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你,杰。” “不用谢。”他走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第十一章 ,舞龙上 在夏油杰最后的高专时光中,他与文相处的时间第一次多过了五条悟,这让自幼被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很不高兴。文对此的应对措施是先讲道理,再发脾气,最后出于效率考虑,先躲着走,如果被发现了,就无视。 顺便一提,现在的文总觉得五条悟在阻碍她长高的想法,也是那时候冒出的苗头。小少爷吃醋吸引注意力的手段实在是太低级了,总是往人身上一靠,一压,一点没有自己有多沉的自觉,还总是在摸头时往下压,动不动嘲讽人家小矮子,让正在攒个头的小姑娘十分窝火。 因此,尽管文已经长成了身高172的高挑又性感的女人,她依旧对五条悟压在她头顶或是触摸她的脑袋一事十分在意。 不过,他要是靠在她胸口,肚皮上或是大腿上是没问题的,忙碌的年轻小姐依旧该看书看书,该办公办公,该开会开会,只当多出了一只大白猫,没事干撸两把完事。 那段时间,是夏油杰第一次不从五条悟口中得知小姑娘究竟干了些什么的日子,而她的本意,则是让未来需要领导诅咒师的少年知晓如何把把握分寸。 “杰太较真了。”她摇晃着戴了手套的手指。“较真不是件坏事,但在中文里面,有个描述较真过了头的词叫走火入魔。虽然让我来说好像有点奇怪,但分寸感很重要,要适度,变通,不论是待人的原则,还是待己的方式。包括思想,也是一种。” “杰最近很困扰吧,自从星浆体事件以来,你一直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是关于我那时喊出的质疑吗?我确实是那么想的,而你也对自己的正论产生了疑问。两个没有明确答案的疑问即使产生交流,也不一定拥有答案,但一定会有所进展。没有答案的原因不一定是我们不够聪明,而是答案本身就是不确定的,流动性的。如果我们在此较真死磕,那和刻舟求剑有什么区别,又能获得什么呢?” “你瞧,我在星浆体任务之后戴上了手套。我对大家说,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是我的手受了创伤,需要小心保护,但其实只是隐藏实力而已。我留下受伤的疤痕,不刷新我的眼睛,戴上眼镜,都是在对外示弱,保护自己。我们和悟不一样,他拥有六眼,用墨镜遮一下就好了,但我们不能表现得太突出……啊,虽然我觉得我已经相当突出了。总之,我们得适当妥协。” “但并不是说不能有所坚持,也不是说这世界没有公平与正义。我们所相信的善良,道德,都是正确且存在的,至少在这个时代是,而我们也活不到下一个时代到来。而想要施加惩罚,为何一定要那么直观可见呢?” “你一定听悟说过我诅咒了禅院家产业的电脑的事情,而这一次我对于咒术师总监部的诅咒,则是房梁内的白蚁,电缆线边的老鼠窝,厨房的蟑螂,以及下水道和空调。被诅咒堵住的下水道想要清理,就必须使用咒力炸开剿灭,在臭气弥漫时,所有空调却齐刷刷在三伏天吹起了三十六度的热风,刚打算调凉却发现断电,冰箱里的东西都化了不说,还有蟑螂横行,除此之外,被白蚁蛀空的房梁因为除灵的震动而塌陷,这比起我直接打他们一顿,躺在医院里半个月要痛苦百倍。他们知道这应该是我的手笔,可他们也没有证据,而咒术师破坏建筑是常事,又没什么人员伤亡,他们也无法因此为我定多大罪名。这可比我直接诅咒他们去死有用的多。” “当然,还有,那些盘星教的教众。我说,我要清点他们的业。你猜猜我做了什么?提示,惩罚不一定在此刻降临,也有可能是十年后,二十年后。诅咒可以即刻生效,也可以长期保留,可以是死亡,也可以是噩梦,疾病。立即会生效的我们称之为攻击,攻击者会遭受谴责,而十年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诅咒,叫报应。” “到那时,我就是他们的天罚。” 夏油杰已经记不清自己那时是什么情绪了,他好像只是全身颤抖,所有的郁气在那一刻灰飞烟灭,一种无法言喻的痛快贯穿了全身,他想要狂笑,想要飞奔,想要对着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大喊:上天入地,唯我独尊,老子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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