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相安一贯亲和,转身对着御遥道,“倒是承接姑逢大半的姿容,风神俊朗!” “少主谬赞了!”珺林再次拱手拜谢。 “行了行了,这么多规矩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咏笙挤过来,瞧着相安道:”相安,你叫相安是不是?母亲说你只比她小了不到一万岁,如今已经二十五万岁了。真不敢相信,你没有半分灵力,竟也能保持着少年模样。” 咏笙看着相安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莽撞了些。这些天从御遥处知晓了相安的事,到底又是年少初动情肠,未有多少刻骨,几日下来倒也散了心思。只是实在觉得面前的这位长辈温婉可亲,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个于公,我该称您一声少主。可是母亲说您与她少时相交,情同姐妹,让我私下无人处唤你姨母也无妨。可是,你明明这般年轻,看着比我还要小些,我叫你安安可好?” “笙儿!”御遥无语望天,“母亲让你叫什么,你便叫什么!” “母亲——” “不要紧,你想叫什么都可以!”沉默了半天的相安突然开口,“名字罢了,本身就是被人叫的。除了我母神与师姐,还不曾未有人这样唤过我!” 她想起那一年穹宇九重宫门落下,她求他叫一声她的名字,求了两次,到底没有听到。她突然间便觉得人生荒凉如斯,亦是寂寞如斯。她要的那么少,却仍旧什么都不曾得到。如此想着,她只觉得有一瞬的心悸,整个人愈发昏沉。 “太好了,安……”咏笙到底没有叫出口,目光扫过御遥时还想撒个娇敷衍过去,然而最后经过凌迦时,便彻底委顿下来。低着头道,“舅舅教导,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您都不与我论尊卑了,长幼秩序自不可废,我还是叫您姨母吧!” “你若喜欢,怎样都好!” 相安笑了笑,自出穹宇,咏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人,髓虚岭风雪中给过她真实的温暖。抛却他身份,她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后生晚辈。是故如今见了面,疼惜和关心都是发在肺腑的,她原想问一问他伤势如何。可是看着面前的御遥和凌迦,到底没有再开口。 “那姨母,您在此多留些时日,七日后这曲陵台上有宴会,乃“礼乐射书”会。母亲说你最善曲音歌舞,也可看看,如今的仙娥舞者可承了几分您当年的风采。” “是啊,师尊!此乃我八荒盛宴,又值小儿生辰,君主新生。你且同乐一番。” “姨母!”咏笙见相安没有回应,只推搡道:“您不是最爱跳舞的吗,听闻您可飞花踏叶做蕊中舞,亦可踏雪无痕不惊飞鸿……姨母……” “笙儿!”凌迦出了声,“你姨母有事在身,既要走便无需再留……” 相安只觉得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想起,是碧清咏笙的挽留声,是御遥亲切温柔的安抚声,亦是凌迦含着怒气的决绝声……她在想,她为什么要出穹宇,是因为阙儿即将被怨泽之气吞噬,她控制不住他了,想向他们求一求法子?还是她已经彻底放弃了阙儿,想为自己活一次,来寻一寻故人?可是故人已非当年,是不是唯有回到穹宇与阙儿同归,才是她最后的宿命?如今她仿佛有些明白,她从来只是一个人,多少话多少事要从何说起,又该同谁说起?她心悸更频繁了些,连着呼吸都沉重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却仿佛还要回应些什么,哦,是说跳舞…… 周遭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她昏昏沉沉地开口:“我已经很久不跳了,我跳不了了……” “姨母……姨母……” “师尊……” “相安……” 喉间涌上大片血腥,她想忍一忍不要留出来,只是倒下去的那一瞬,她仿若觉得跌入了一个黑色而宽阔的怀抱。 她在最后的意识里,想用残留的力气推开他,却硬是逼出了大口鲜血,终于无力地睡了过去……
第18章 难相认5 自凌迦抱着相安入房救治,已经两个时辰。除了御遥坐在殿中喝着一盏凉茶,其他人都立在殿中,焦急地等待着。 “母亲,母亲,不若你进去看看吧,都这么久了。舅舅怎么还没出来?” 御遥搁下茶盏,拉过咏笙,“你且消停会,来来来去去晃得我眼酸。有你舅舅在,但凡还有一口气,都出不了大事。” “姨母如何就剩了一口气?她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母亲……” 殿中诸人听咏笙一说,都转身望向御遥,碧清更是被惊得连连咳嗽。 御遥无限爱怜地抚摸着咏笙脑袋,“竟是母亲不好,怀你是抗击天雷,让你这脑子不慎灵活!” “母亲……” “闭嘴!”御遥扔了茶盏,将咏笙按在座位上,对着珺林道:“且送你父君母亲回去歇息,此处有本君和凌迦神君,不妨事。待少主醒了,本君让咏笙来知会你们。” “圣上——”碧清本还想说些什么,到底也没再开口,领命退了下去。 “母亲,姨母他……”咏笙话到一半,只觉得整个内室磅礴的灵气蔓延出来,待定了定神,方才确定竟是御寒之气。“姨母畏寒,难不成寒疾又发作了?” “我说怎么就这数十万年,便迷上了研习这等微末的术法,硬是将它练成了一等一的技能,原来根由在这!”御遥看着满室充斥的御寒之气,手中杯盖开开合合,笑着自语。 “我要是有舅舅这般好的修为,髓虚岭上便绝不会让她冻成那样!” 御遥看着咏笙低着头,一副又羡慕又抱憾的模样,心中委实觉得可爱,却仍忍不住宽慰,“是故你姨母的良人绝不会是你,你想想若是你伴在她身侧,莫说什么风花雪月,岁月静好,便是寒疾这一关便也是过不去的。所以上天向来偏宠有准备的人!你啊,且应好好修炼自身,为他日遇见的人和事,备一个最好的自己,也就不负了这长日漫漫!” “嗯,孩儿记下了!”咏笙难得正色,转而想了想又道,“可是母亲,纵然我不是姨母良人,舅舅便是了吗?我看着方才那个样子,姨母好像很抗拒舅舅。” “确实如此,这两人也不知在闹什么!” “母亲!”咏笙突然想起,赶忙凑近御遥身边,“我同您说,姨母心里可能另有他人,髓虚岭她寒疾发作,我亲耳听到她喊着一个名字,那人根本不是舅舅。” “她喊得是……阿诺?” “母亲,您认识阿诺,这阿诺是谁?”咏笙大惊,“你们这首代正神的爱神情仇实在复杂了些,舅舅这般人才居然都得不到姨母青睐!他要是知道姨母病痛缠身、意识模糊之际想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其他男子,他、他要……” 咏笙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动闭了口。 御遥端着茶盏到底没有喝下那口水,只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才道,“嗯,凭你舅舅素来高傲矜贵的性子,要是知道了,估计得疯。这样,下次他若再要罚你,你便拿这事刺激他,保证他自顾不暇,无心罚你。” “当真?”咏笙两眼发光。 “自然当真,母亲何曾骗过你!” 母子两人如此闲语间,凌迦从内室转了出来。 咏笙立马迎了上去,急吼吼道,“舅舅,姨母怎么样了?要不要紧?醒了吗?” 凌迦看了他一眼,坐下了身来,只端起茶盏,却发现是空的,遂而扔在了一边。咏笙赶紧上去沏好茶,两手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 “笙儿,去传后厨做些甜食上来,稍后给你姨母食用!”御遥吩咐道。 “熬些清淡的汤水便好。”凌迦喝了口茶,“算了,还是配些点心吧。” 咏笙看了看御遥和凌迦,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样子,只得“哦”了一声,无奈离去。 “相安还好吗?” “不打紧,不过是多日劳乏,加之忧思惊惧笼在肺腑,吐了那口血散了淤气倒也无妨了。只是寒疾发作得厉害,想来应该是髓虚岭上受寒气相侵,扯出了病根。” “我就说你不至于白活了二十多万年,还同当年那般躁着性子刺激她,原是迫她呕口血。”御遥给凌迦续上茶水,“只是这忧思惊惧从何说起,思还好说,多半是想你想的,忧从何来,她又在怕些什么?” “应与相阙有关,将将有点入睡,便是噩梦连连,一直在喊他。” “相阙?”御遥理了理衣襟,“当年大宇双穹之上,我便觉着此人绝非善类,偏又享着纯正的神泽之灵,相安有百般护着他。后来九重宫门落下,我们四君出穹宇,因着连年征伐,便也忘了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凌迦叹了口气,有些自嘲道,“罢了,相阙且缓一缓。阿御,你可觉得相安有些奇怪,我也不知何处得罪她,她实在将我厌弃得紧……” “莫说对你,我觉得她连我都抗拒!”御遥站起身来,“你不如将她交给碧清夫妇照顾,也不知是什么因缘造化,碧清竟拜在了她门下。我眼看着她倒是极爱护这个徒儿,你且暗暗护着她便是。夜深了,我先走了!”想了想又道,“她心爱的徒儿,当年阴差阳错受了我一成修为,后又因桑泽之故还了我,如今也是个病恹恹的模样,劳你治一治吧。” “我没空!” “随你,反正是相安让我同你说的。提醒你,那可是她的宝贝徒弟!” 话毕,御遥施施然离了殿,迎面碰上正赶来接她的桑泽。她揉了揉肩,只道有些乏了。白袍的神君二话没说将她一把横抱在怀里,转身离开时却仍不忘与凌迦道告辞。 凌迦看着黏在一起的两人,一掌合上了殿门! 合欢殿内,御遥脱了风袍斜靠在石榻上,一手摇着桑泽的扇子,一手搅着正一盏“莲花甘露”,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味道如何?这莲花香蕊原是我今早趁着朝露摘得,兑了甘枣霜在里头,又用冰拜到了此刻。”桑泽一边给御遥揉着太阳穴,一边温言道。 御遥点点头,“甚好,夫君也尝尝!”说着将他拉至身侧,舀了一勺自己含在口中,然后渡给了桑泽。 桑泽含笑咽下,“如此,我喂夫人吧!” 御遥收了扇子,止住了他,“你这甜点可能做成热的?温的也可,送些给相安喝。她素爱甜食,又需五谷果腹。” 放心,方才笙儿传膳时遇见我,同我说了,我都交代下去了。”桑泽想了想,“说起这相安少主,我真有件棘手的事请教你。” “你说!” “便是七日后的“礼乐射书”会,这座次当如何安排?曲陵台上七层座,最高层向来是是留给君主的,如今衡殊神君已经不出梵镜,便罢了。可是少主来了,按理自是少主独自第七层朝南正位。兄长远道而来,莫说年长,便是待你我恩德,我们也自当相让,予他上座,便是在左首东位。然后你我陪着便罢陪之。如此便是三方而坐。可这样也无趣了些,原来听你说兄长与少主有情,便想着让他们同座朝南位,我们同陪在侧,如此也可热闹些。可如今少主私服而来,不愿惊扰他人,与兄长又仿佛不太和睦……你看这如何安排的好,不若你陪少主在最高面南处,届时论起便说是你昔年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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