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送!”代尹修话这样说着,却还是目送蓝袍的仙君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方才收回目光。 他从怀中掏出一缕青丝,那是十多年前,五个枉死的生魂送来的。当时这几个生魂要入枉死城,被差使拦下,后以青丝为证入了城中。 他又想起,二十二万年前大宇双穹十神授职宴会上,他曾见过那个青衣碧衫的少女于崔牙树起舞。 惊鸿一瞥,便入骨髓。 原以为只能凭着记忆回味,却不想也有睹物思人的一日。偏偏这物,还这般宝贵,竟是她的一缕青丝。 时值差使匆匆来报,将他从回忆中惊醒。 “何事?”他有些不悦。 “城外有一女子,要见冥王。” “何人?” “她未说姓名,只是着一身青衣,执着一把剑,剑柄处含日刻月!”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人说凌迦的桃花除了白姮都是烂桃花,让我给相安配一朵,今天我配了……
第62章 渡2 每日子丑交接的一个时辰里,相安便在枉死城东边的镇魂台净化凌迦的半身修为。 她第一次踏上镇魂台时,只觉得无比熟悉的气泽扑面而来,携带着前尘往事将她层层叠叠包裹住,尤其是凌迦的剪影全部浮现于脑海中。是二十二万年霄禹宫二楼临窗而坐陪她练剑的清朗神色,是九重宫门落下时那一声冰冷的“少主保重”,是昭煦台中送她婚书的缱绻温柔,是炼丹房中失了耐心打翻她茶盏的厉声呵斥,欢喜悲欢皆有,她一度觉得不过是寻常夫妻间最常见的摩擦,只是最后现入记忆的那万千画卷终于还是将她击得浑身战栗。 镇魂台三面无壁,唯有北边立着一面玄金水镜,映出十丈红尘。她整个人惶恐地望那边靠去,唯一能动的右手死命握着自己的头,企图挥散那一段记忆。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镇魂台传出的时候,守在第六殿正殿中的代尹修转瞬跃来,一句话也没问便将她抱走了。此后,相安再来镇魂台,代尹修便守在不远处,不阻止也不打扰,只是时辰未到,绝不开启镇魂台,时辰一到,便直接封锁,半炷香时间也不让她多留。 有一日, 第五殿的广成王阿悯素因着那张缚魂敛魄的蕉萃网又出了问题,请他过去相商,回来时便过了时辰。他找遍整个枉死城都没有找到相安,于是急急赶往镇魂台。镇魂台中凌迦半身修为融成一个巨大的镜体,里面自是气泽流转。那个碧衫的女子正合眼坐靠在镜面之上。他原以为她太虚弱,晕了过去,于是急急上去想要将她抱回殿中。却在近身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她只是睡着了,而且还是入枉死城以来睡得最安稳纯熟的一次。呼吸匀称,眉间舒朗。 后来,代尹修便不再扣着时辰开合镇魂台,一日十二时辰皆开放着。反倒是相安发现一连几次这样后,便问他何以常日开启,不再封锁。 他有些恼怒,只一拂袖道:“你是怕他跑了,还是有人来抢走?” 相安哭笑不得,只道:“不过是之前你一直按着时辰封启,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他也不知为何,怒意更盛,“这是本王的地方,本王想怎样便怎样!” 相安侧耳听着,良久扯着嘴角叹气道,“你们……便都不能好好说话吗?” “哼,本王一向如此,从来便是这么个……” 话说了一半,他脑海中反应过两个字“你们……”顿时便锤了一记脑门,待将将转过身来想要道歉,却发现那个女子已经走远。 他看着她左臂无力的垂着,浮云广袖由经黄泉之上的风吹起,仿若那条手臂早已不复存在。而步履更因双目不能视物而走得缓慢,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他很想追上去扶她一把,却到底没有勇气。 他还记得相安入枉死城的第一日,他打开城门迎她,亦是迎接自己思念了千万年的梦。 在他的印象里,相安依旧还是大宇双穹崔牙树上就着清风朗日,拂过朝霞流云掂足起舞的玲珑少女。这数十万年,他一直想着,若是那个女子失了笑靥,只怕山水明月都会凋零色泽。然而,枉死城外,一身风尘的女子转过身来时,他只觉万水千山从她眉宇间碾过,而依旧保持的笑靥如同面具般浮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多年思念在那一刻化作无尽的疼惜。 她说:“久违了,代尹修。” 她说:“我可能要打扰你一段时间。” 她说:“……”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整个人便已经支撑不住软绵绵倒下去。他在床榻边守了她十多日,发现发她左臂断了,眼睛瞎了,神泽之灵剩了半颗,原本完整的身子已经残缺不全,偏偏腹中却多出一对双生子。 他得道尚早,是听过大宇双穹上高位者之间那段风月的,亦是唯一知晓七海事宜的仙者。那一刻,他已经起身准备传信入七海,却鬼使神差顿住了脚步。 二月初二,冥府苦境微雪首降,八百里黄泉曼珠沙华花叶相见,此乃从未有过之征兆。十殿冥王一时辨不了凶吉,写了帖子要呈于神族上君者。相安在第六殿中拦下代尹修,只淡淡问道:“可是雪落二十五瓣,花叶二十五重?” 代尹修引来水镜细看,果真如此。 相安笑笑,“那便无甚大事,今日是我二十五万岁生辰。” 代尹修明白过来,她是开天辟地后,第一个从母腹中出来的神,理当天地相贺。此番她在冥府,那些征兆想来应是万物感应,给她庆生而化。如此想着,他将她安在床榻上,只让她好好歇息,自己便匆匆离了枉死城。 相安睡了一觉,只是不甚安稳,到底她也习惯了。醒来时子时将至,她便下了榻,去往镇魂台。此去一路,她都没遇见代尹修,便只当他有公职在身,也未多想。只是途中遇到医女魅峨与她撞了个满怀。她向来小心,自显怀后便一直护着胎腹,倒也没怎么摔着。 “少主可有哪里不适?”魅峨匆匆跪下身来,整个人惶恐不已,“小仙去给您传医官、您等着……” “无妨……你站住!”相安循着声走过去,“我都说了我没事,你如何慌成这样?步履都不稳,方才迎面赶来便是跌跌撞撞的步伐……你这是赶着去哪?” “小仙是得了卞城王急令,方才匆匆而行!” “代尹修,他在殿中?” “嗯,少主能否容小仙先去领命。” “去吧!” 相安已至镇魂台,因时辰还未到,便坐下靠着玄晶水镜歇息。其实凌迦修为凝成的镜体离她更近些,还绵绵不断地散发出柔暖祥和的气泽,比之冰冷生硬的玄晶水镜不知要舒适多少倍。每次来早了,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走上去靠一靠,却到底凭着理智控制着自己离他远一些。 镇魂台上光线昏暗,她向来沉静,如此靠在角落便同无人一般。有差使鬼祟悄然的声音响起,她听了个清楚。 “我殿卞城王向来最敬神族的,如今如何打起了神族之物?” “你可看清那是何物,我仿若觉得是隗江山中的桑蚕雪果。” “你也认出了,是桑蚕雪果!据说凌迦神君也看上了,他的君后素爱甜果……这不因那果子三万年才结这么一颗,如此相争,咱们冥王如何能是神君对手……” “你且轻些,卞城王说了他受伤一事,不能漏了风声,除了我们侍奉的几个,不许任何人知晓!” “什么不许任何人知道,还是为了瞒那个青衣女子,这桑蚕雪果指不定就是给她摘的……你何时见到卞城王行事这般没有分寸的!还有那镇魂台,我们虽不知纳了何物,但是开开合合不定时辰,简直荒谬……” “谁说不是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似凡却有神泽仙气,似神又无甚灵力……” “管她是谁,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有孕在身……孤身入城已经数月,却不见夫家来寻,故而也未见得是个多好的女子……” “唉,不说了不说了,到底是上君者之事,我们快走……” 相安扶着镜壁站起身来,亦想起方才魅峨仓皇之态,想来是给代尹修疗伤去的。她低头垂眸,目光落在小腹之上,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她想了想,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小瓶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扶腰重新坐了下来,用力咬破食指,挤出数颗血珠滴在瓶内,细细收了起来。最后又艰难地起身,往第六殿走去。 只是她将将走出数步,人还未走下镇魂台,就听到不远处跪地求饶的声音,是方才那三人的。 “谨言慎行,不妄议他人,是尔等修行第一条。重头修来吧!”随着代尹修清冷萧肃的话音吐出,只听一声轰鸣之声,三人裂体而亡,唯有些许气泽绕在第六殿上空。 代尹修的声音再度响起,“如若再犯,便是魂飞魄散!” “他们也不算妄言!”相安缓步走来,唤出雪毛犼将三人魂魄收了起来,于掌心渡化,片刻放他们归去。她从怀中掏出琉璃小瓶递给代尹修,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让魅峨将此物融在你汤药中,伤可好的快些!” “谁、谁说我受伤了!” “那便给你提升修为用!”相安将瓶子递到他面前,半晌也不见他接,只无奈道,“我这样很累!要站不动了!” 代尹修一把接过瓶子,伸手想要抱起她,却到底忍住了,只道:“今日用过晚膳了吗?” “不曾!” “距离子丑相交尚有大半个时辰,回殿用膳可好!” 相安点点头,随代尹修回了殿中。刚一坐至桌边,便有清香馨甜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皱着眉喂了一勺于口中,果然同她记忆里的味道是一样的,入口微冷苦涩,待入喉间却是温热清甜,到了肺腑已经是如同热茶熨五脏,唇齿皆甜,遍体生香。 “这是……桑蚕雪果熬制的汤?” “嗯,我看你有孕后胃口一直不好,此果生津开胃,酸甜可口,亦是补血修元的良药,便是最适合你的。” “据说凌迦神君也看上了,他的君后素爱甜果……这不因那果子三万年才结这么一颗,如此相争,咱们卞城王如何能是神君对手……” “管她是谁,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有孕在身……孤身入城已经数月,却不见夫家来寻,故而也未见得是个多好的女子……” 不久前的话语在她耳畔盘旋,她口中喃喃,只觉可笑,原来连着习性也是一样的。 “少主,你再多喝些!”代尹修将碗盏送上来。 “你如何从他手里抢来的?” “这不前不久神君欠了我一个人情嘛,如此还了……那个少主,你趁热吃了!” 汤食香甜馥郁,自是闻者垂涎。可此刻相安却只觉一股恶心之感直冲上来,她拂袖推开那碗甜食,整人跌下去吐个不停。这是她有孕以来第一恶心呕吐。明明这一日,她还未吃过什么,却吐得天翻地覆,连着眼泪都逼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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