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要我以少主令下谕,昭告洪莽源,我与凌迦神君永世不为夫妻?如此谕令换荼茶花?” “少主聪慧!” “安安!”凌迦声音传来,却被相安抢先截断。 “我知你要说什么,这样换来的荼茶花,你是不会用的。估计还没到你手里,便已被扔出七海,是不是?” 白茫茫的天地里,雪花簌簌而下,黑袍的神君一贯冷肃淡然,此刻面上却是脉脉柔情,眉眼皆是爱意。 相安垂眸望向栖画,温言道:“换个条件吧,我夫君不同意!” 栖画仰天望着连绵不断的雪花,伸手接过,只道,“那……能否让我同师兄葬在一起?” “这个不难!” 栖画望着相安,又望了望自己的胸口,笑道,“最后一朵雄性荼茶花在这里!” “在……”相安握剑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对,在我胸腔中,在少主您的半颗神泽之灵中!” 栖画语言吐出,对岸的三人皆震惊。灵碎则花现,灵好则花灭。如此花与灵,便只能得其一。 凌迦袖中针已经直径射向相安,企图伤了她握剑的手,不要取出花来。到底相安因着较近的距离,横剑避过绵密小针,回剑剖开栖画胸腔,随着她自身半颗神泽之灵的牵引,栖画体内的半颗亦浮现出来,稳稳落入她的手中。 “不要,安安……”凌迦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却终究来不及。而相安连想都没想,只手中发力,便震碎了那半颗神泽之灵。如此,一朵荼茶花便堪堪落在她掌心。 “少主得偿所愿!恭喜!”栖画伏在地上,目光灼灼盯着对岸的那个冰棺。 “沧炎会葬入七海!而你,会永远活着。我会让你进入人道,入凡尘转生,世世带着此间记忆。让你记得这世间唯一真心对你的人,被你亲手所杀!而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人,自以为爱了一生的人,不仅从未爱过你,还视你如烟土尘埃,过眼路人。人世里,何处贫瘠,何处污秽,何处生杀,你就会转生于何处。然后按着此间命运过一生,生生复生生,如此轮回!”相安握着荼茶花,看着自己的半颗神泽之灵彻底消散,遂而俯身望向栖画道:“活着,是我对你的惩罚。人间,是我留给你的地狱!” “你……”栖画伏在地上,满眼愤恨与不甘,“言而无信!” “你,也配让我以信义待之?” “无妨……无妨……我总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栖画犹自挣扎,“便是恶名,我也是同君上绑在了一起。他年洪莽源论起你们这对伉俪,必会带上我的名字,如此也不枉我活一场!” “怎会?”相安站起身来,对着对面得御遥道,“劳师姐祭琴传召诸神,让他们与水镜观刑!” 那一日,诸神万仙隔着水镜,看的清楚,九天穹宇的相安少主,在漫天风雪中,弃了一身红纱绛衣,只以白绫素纱裹身,仿若回到天地初开最纯净的模样,素手拈花,赤足摇铃,召百兽千禽,一点点填平髓虚岭。而她双足下方,无极崖上被鲜血浸染的女子,亦在逐渐加深的惶恐中慢慢失了声息。 在栖画最后一口气咽下的时候,相安收了阵法,与她轻言道:“此刻起,莫说栖画二字,便是髓虚岭之地,都将在洪莽原地图上彻底消失。我已洗净他们记忆,神族仙界里,再无人会记得你!”
第75章 同榻 无极崖上,相安素手拈花,赤足摇铃,乃是开启了上古第一的“墨销阵”。无灵力而纯血脉,以此开阵,当是洪莽源诸神化世第一人。而诸神万仙虽已被洗去了有关栖画的记忆,甚至都不记得“髓虚岭”三字。然而却一直记得曾有那样一日,在北海极北处,相安少主为惩处得罪她的人,拈花摇铃开阵,睥睨天下的气势比之当年神族四君逐鹿四方,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到底耗了太多的心力,收阵不过片刻,相安便委顿下去。凌迦飞身将她抱起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不甚清醒,偏手中握着一朵荼茶花,丝毫不肯松开。待识出他的气泽,她便彻底放松下来,微微睁开双眼,露出极明丽的笑靥,她说:“阿诺,我拿到花了!” “阿诺,我摘到花了。” 百年时光流转,当年在海面之上,相安从髓虚岭摘到第一朵荼茶花归来时说的话,无比清晰地回荡在凌迦耳畔。 那时的她,面上即便是带着小小的骄傲,却仍旧夹杂着不安和惶恐。是他,没有给她足够的爱。而此刻,她说着同样的话,身体还是一样虚弱,眉眼之间却皆是桀骜神色,整个人安心的靠在他怀里。他本该高兴的,这是此间代价…… 前后两朵荼茶花,是用她半颗神泽之灵换来的。 “你阴着一张脸做什么?”相安受他灵力滋养,缓过一些劲来,“少时,我受了伤你便是这副模样,此刻还是这幅样子,可见没有丝毫长进……你可还是同往过一般,嫌我给你惹麻烦……” “我……”凌迦到底被相安逗笑了,只无奈道,“你不给我惹麻烦,才是我最大的麻烦!” 相安怔怔地望着他,咬着唇半晌没说一句话。 “怎么了?我们回家了!”凌迦哄道。 相安还是不说话,只红着眼扯着他衣襟往他怀里靠去。 “安安!”凌迦反应过来,“我那是好话啊!我没有嫌你麻烦,你要是真什么都不麻烦我,如百年前一般离家出走,我便该急死了!” “我记得……在二十二万年前,你便说过一样的话。”相安抬起已经被泪水浸染的脸,抽泣道:“我一个字也没记错。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凌迦望着怀中的人,亦想起那段记忆,那是她被她胞弟挑脉喂吸血,他去救她时说的话。 那时的她,面对自己时,常常还是唯诺谨慎,唯恐一句话说得不好便惹了自己不再理她。 那次,她便又是给自己惹了麻烦,于是惶恐着向他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她说:“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这样了,保证不让自己再留一滴血……我保证……阿诺,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不再给你添麻烦!” “我没嫌你麻烦!”他是这样回她的,“你要是不麻烦我,估计我麻烦更大!”莫名地,他又补了这么一句。 “对,原来我这么早就爱上你了!”凌迦望着漫天风雪,感慨道,“可是安安,我却错过你这么久!是我不好” “你……不好?”相安蹙眉道,遂而点了点头,白了他一眼,“嗯,你是不好!” 御遥收了凤来琴走上前来,从袖中掏出流桑花瓣喂给相安修元补气,只抬头瞥了眼凌迦,“经此一役,那些还想着兄长您有朝一日也许会重立君后的女仙们,此刻怕是将此种想法掐得连渣子都不剩了!” 桑泽亦摇着扇子走上前来叹道:“我原以为替兄长娶走了神泽仙界里最强悍凌厉的女子,剩下任是谁,兄长都当不在话下。啧啧,原是桑泽年轻了些!” “阿诺!”相安望着已经施施然远去的两人,抬眼望向凌迦,“他们是夸我吗?” “对......不知道!”凌迦本是脱口而出的应答,却莫名换了句话,还连带着瞪了一眼怀中的人。 相安已经习惯他这副别扭模样,也不理他,只含笑往他怀里缩了缩,合眼睡了过去。 凌迦知她已是身困体乏,心力虚耗,便急急带她回了七海。然而将将带回到毓泽晶殿,尚未达到昭煦台,相安已经醒了过来,无论如何再也不肯睡过去。只传了白姮,命其将两朵荼茶花炼化了,给凌迦用下。 炼丹房内,凌迦靠在床榻上。相安枕在他腿上,三千青丝滑下来,丝丝缕缕皆被他握在手中。 凌迦给相安按着太阳穴,只哄道,“你合眼睡会,药好了,我叫醒你,你再喂我!” 相安摇摇头,只盯着外间不远处炼化荼茶花的白姮。 “那我同你一起睡,我们一起歇一歇!”凌迦实在舍不得她敖红着一双眼,只为等待一碗药。 “就不!”相安仰头望了眼凌迦,有些气恼道,“昔日,你便是瞒着我喝下了一碗毫无用处的药。偏偏还是我亲自喂的你,我当你已解了眼疾,便从未作他想。只当你那些口不择言的话,时冷时热的情绪,是因为厌倦了我,故而对你百般失望。甚至恨你,怨你……你说,彼时你我到底是谁的不是?” “错不在你我,只是非在你我之间论,自然是我的不是。” 相安翻过身来,两手支腮,“我也觉得,你的不是多些,以后可还逞强了?” 凌迦伸手拂过她面颊,笑着摇摇头,只是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相安“啊”地叫唤了一声,一头磕在他腿上。原是她双手腕间脉多次被剖开取血,如今已是极其脆弱,受不得任何力道,偏又前日里在无极崖持剑苦战了近一日,如此竟是托腮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已受不住。凌迦将她捞近身侧细看时,尤其是右手,已经有丝丝血痕沁出来。 “大约是何时开始伤的?”凌迦似是自语,拨了绵密小针刺入穴道,给她止血,后又起身,寻来散痕帛给相安包扎好。 “是那一年,七海水患,你瞒着我渡化枉死的凡尘魂魄对不对?” “你瞒着我偷偷治理了整整一年,而那一年我将你软禁在昭煦台中,从未去看过你……” “我从未去看过你……”凌迦看着相安不堪受力的手腕,蓦然变了神色。 “当时是难过的,想着你如何能那般狠心。我曾经来这找过你一次,可是我看见呈现在水镜上栖画的画像,我看见你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相安顿了顿,“如今我也明白了,在你眼里,看见的是我,对不对?彼时你受焕金颜所累,可是混乱了神识?” “阿诺,以后任何事都不要瞒着我……”话至此处,相安觉得有些奇怪,凌迦仿若失了神,一直未曾应答她的话,遂而推了推他,声音大了些,“阿诺!” “那一年里,你寒疾发作是如何渡过的?我原想着……你可以御剑,练习御寒剑法……我……”凌迦并未失神,确实答非所问,只执其相安尚未包扎的左手,细细辨去,片刻抖着手哽咽道,“腕间牙印……这是雪毛犼的牙印……” “你是生挨过去的?然后让雪毛犼将你咬醒?” “你的脑子如何转的这么快?”相安缩回手,低着头没有看他,只细细道:“要是觉得内疚,你好好给我治好便罢了。反正以后长日漫漫,我们总也是在一起的!” 然而,长日漫漫不假,总也在一起却未必是真的。 近日来,凌迦去了焕金颜,修为亦在逐渐恢复。相安的身体虽旧伤好得七七八八,到底伤了根基,调理慢些。但总也有凌迦护着,各式良药滋养,内里脉息亦平稳许多。按理,凌迦自当舒心。可是,他却终日沉着脸。 毓泽晶殿内,护殿的星君,守丹房的仙君,甚至专门给相安司膳的廖心,亦觉得惴惴不安,每日绕着凌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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