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你走的完全相反的道,怎么会臣服于你?”宓玉道,“怪就怪你自己,你年轻的时候,给他灌输了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都是这样走来的,年轻的时候,总要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心甘情愿地付出,只有这样,在幻想破灭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心被撕碎的疼痛,才能进一步产生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念头,如我这般。”佛花温柔地笑着,不明所以的人,甚至会觉得那样的笑容,如神父一般温暖。 “可他没有。”宓玉道,“他与你并不一样,至少这一点,我能察觉得到。” “是啊。”佛花敛了笑,道,“我也想不通,舍弃一切,换来所有人的背叛,难道不应该陷入疯狂吗?” 宓玉无话。 佛花眼神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她身后的山间茅屋,若有所思。 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在清风中轻轻晃动,一盏上面写着“离”,另一盏上面写着“月”。 “我明白了。”佛花盯着那两盏灯笼,道,“他虽然遭到了背叛,一无所有,可他从未痛失所爱。” 宓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如此说来,那的确会是他的软肋。” 佛花:“情情爱爱,实乃累赘,去了这三千烦恼丝,想必到时候,他就不会是这般平静了。” 宓玉:“你想杀了他徒弟?” 佛花启唇微笑,“不仅仅是这样。” 宓玉:“可将离能够复活,靠的就是血咒,你若杀了他徒弟,血咒就会失效,到时候将离怎么办?” 佛花嗤笑,“血咒什么的,早已经不存在了,既然已经断除了两人之间的联系,那大可不必纠结杀不杀她,而是怎么杀她,怎么创造出这样一个契机,让我儿子转向于我。” 宓玉不答,佛花摸着下巴思忖,边想边道,“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 柏阳城,岚月和将离面对面沉默。 许久,将离伸出一只手,拉起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 岚月看着他,一时无措。 将离另一只手唤来割风镰,用刀刃在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渗了出来,在他白皙的手臂上,格外刺眼。 岚月第一反应是紧张,伸手去拦住他,手伸到半空,便怔住了。 那是道普通的伤口,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又会消失不见,然后反馈到她手臂上,相同的位置上。 等了许久,岚月明白了。 血替之术已经失效,她与将离的另一个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将离注视着她,目光中带着紧张和试探,完全没有留意小臂上流血不止的伤口。 “师父是想告诉我,从此以后不需要徒儿了吗?”岚月勾着嘴角,带笑问道。 “月儿……” “徒儿受不住。”岚月道,“徒儿有眼无珠,低估师父了。” 将离轻轻叹了口气,岚月起身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想出去透透气。 口口声声唤他为夫君师父,夜里拥着他入睡,大部分时间与他形影不离,说着动人的情话,但实际上,她对将离一无所知。 他的过去,他的心结,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切,岚月什么都不知道。 这让她觉得非常地难过。 她从始至终都确信,自己是个聪明剔透的人,世人的心思,背地里的想法,她都能猜到一些,也有的是办法应付。 但在将离面前,她觉得自己蠢的无可救药。 真心或是假意,愚蠢如她这般,又该如何一一侦辨? 岚月离开了王宫,失魂落魄地走着,大街上挤满了男男女女,有些不小心撞到她,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便匆忙离开了。 换做平时,岚月肯定不会放过这种无礼之徒,但今天她一点精力都没有。 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随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看着流水绕过人家门口,桥上人来人往。 也许是我害了他。 岚月自责地想,也许当初从皇陵回来之后,不该对他太过苛刻,让他承受一次次打击,倘若没有经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师父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上午到日落,岚月颓丧了一天,归根结底,就是觉得没脸回去见她师父。 自己引以为荣的禁术,在不知不觉中被师父破除了,也就是说,她和将离最后一点联系都没有了,那接下来,该以什么理由支撑自己,回到将离身边,继续和他在一起? 岚月纠结着,压根没有意识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 “师祖,弟子吃饱了,可否先行离开,温习剑法?”宫殿这边,万师慈起身,嗫嚅着问将离。 其实这会已经快到正午了,将离就这么坐在原地,沉默了几个时辰。 他坐得住,万师慈早就坐不住了。 看到岚月离开时,满脸不愉悦的表情,他不敢问,也不敢惹师祖生气,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将离坐了一上午。 “你去吧。”将离道,“回头我教你些新的剑法。” 万师慈当然高兴,可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因为眼前这位师祖看上去不太高兴,所以他识趣地溜走了。 将离仍在思考岚月的话。 低估他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果然很失望吧。 曾经引以为豪的师父,卸下伪装之后,原来是这样一副模样,换做他人,也无法承受这种落差。 有时候,将离也怀疑自己,好像身体里面住着一只恶魔,积蓄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若是不加以控制,朝夕之间,这只恶魔便能颠覆掉世界。 也许,失控是迟早的事情,就连现在,将离都能感受到体内喷薄的力量,以及内心深处抑制不住的恶意。 对岚月来说,这个时候迷途知返,离开自己,不失为正确的选择。 万师慈离开了一小会,诸葛鸿光来了,他穿一身铠甲,腰间挂着剑,抱拳行礼。 将离起身,拉回了思绪,他道,“何事?” 诸葛鸿光道,“朝廷来了使臣,令我等开城投降,否则明日就要开战。” 司马越败走之后,沂县,昌江,以及淮安等地,都对柏阳城虎视眈眈,诸葛家守城,虽是叛了司马越,但也不曾向朝廷表示亲近。 权衡之后,朝廷下了通牒,逼迫诸葛氏缴械投降,否则四面围战,柏阳城肯定会惨败。 将离道,“无妨,明日,有我在。” 诸葛鸿光是个急性子,将离这么一句话,根本打发不了他,又道,“你明天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准备什么?” 片刻,将离道,“有我一人,就足够了。” 他眼中已经有明显的怒意了,诸葛鸿光再没眼色,这时候也不敢再多说了,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将离师父了,柏阳城历经千年风雨,若能免受战火摧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将离稍一点头,离开了。 万师慈拿着桃木剑,正在温习将离教他那套刺杀司马越所用的剑法,一遍一遍,若觉得刺出去的动作不够标准,他便反复练习上百次,勤奋的劲儿,和当年的万权一一模一样。 将离也不想一整天都板着脸,取出清廖剑,又教了他一套剑法。 与之前那套剑法不同的是,这一套完全是承袭了万权一平时所练的剑法,对于现在的万师慈来说,再恰当不过了。 连完剑,约莫黄昏时分,万师慈兴冲冲来找将离,发现他仍呆坐着,神色恹恹。 万师慈在穷人堆里打滚惯了,早就会看他人脸色,想起早上他与岚月似乎吵了一架,两人到现在还没和好,便鼓起勇气,小大人模样地说,“师祖,我听说,男人和女人吵架,都得男人去道歉。” 将离稀奇了,道,“谁说的?” “我娘。”万师慈道,“娘亲经常后悔,她说,要是爹跟她道个歉就好了。” 将离:“???” 万师慈皱着眉,眼神里一半是天真,一半是惆怅,正是他这个年纪对感情之事似懂非懂的象征。 将离:“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万师慈挠头,道,“哪一句?” “最后一句,模仿她当时说话的语气。” 万师慈酝酿片刻,“要是你爹当时,跟我道个歉就好了。” 将离:“你母亲,提到你爹的次数多吗?” 万师慈摇头。 将离若有所思,道,“你娘应该还住在青衣坊。” 万师慈点头。 将离:“你带我去找她。” 万师慈一路上沉着脸,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小打到都是跟娘一起生活的,他娘是个极度自律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孤身一人将他拉扯长大。 每天天没亮就开始干活,种田,织布,洗衣做饭,既当爹又当娘,在万师慈的印象里,他娘似乎从来没有停下休息过。 雨雪天气,若实在出不了门,她也要翻出家里的旧衣,拿出来缝缝补补,忙碌个不停。 她也就这个时候会跟万师慈说几句话,但很少提到他的父亲,每每提到,都是带着埋怨和恶意。 他反复揣摩着母亲那句话,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关于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万师慈有过无数种幻想,他喜欢听大人们讲故事,关于仙封开山掌门和他的七位弟子,关于万权一当年的风光事迹,听到后来弟子们互相残杀,年纪轻轻的他,也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这些年来,很多人前来打听消息,为的就是抓到杀害万权一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可母亲一直守口如瓶。 她到底隐瞒了多少事情,偷藏了多少秘密?万师慈越想越害怕。 青衣坊,王大山家里敞开着门,院子里却没有人影。 将离跨过门槛,径直走进去。 万师慈在门口忐忑了许久,这些日子离家出走,只留了张纸条这他娘,不知道她会发多大的火气。 “小万,你过来。” 万师慈怔了怔,快步跑了过去。 这里他住了好几个月,闭着眼睛就知道将离在哪里喊他。 甫一进门,万师慈差点吐了。 屋子里头尸体被切成了一段一段的,地面上,床头,桌上,到处都有分布,血溅得哪里都是,那情景触目惊心,万师慈又看了一眼,差点晕过去了。 饶是如此,他还得忍着身体强烈的反感,一块块辨认尸体。 他认出了王大山的亲人们,散在满堆的杂物里,看得他难受极了。 “娘亲不在这里。”万师慈说完,飞快地转过身,找了个地方,拼命吐出来。 * 三目一剑逼近,快如闪电,岚月没躲,侧头时,剑锋刚好擦着下巴过去。 剑在脖子上,岚月没办法反抗,对上那张脸,心里暗自一惊。 “你没死?”岚月还记得他,在长安城,将离一剑刺穿他腹部,将他击垮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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