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缘君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 “这几日你即将突破分神后期,进入归元期。你天生根骨极佳,别人花费数千年都不一定修的来的修为你百年便得了。对你来说是好也是不好,你一向心急冒进,根基不稳,此次要万分尽心,以防走火入魔才是。” 李缘君抬眼看了一眼青玄,他依然是柔和而又清冷的面容,这些年来竟从未变过,心中微微一刺。她低下头,只敷衍道:“缘君知道了。” 青玄见她不甚上心,不由得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知你心中所想,” 青玄顿了顿,继续道:“你入门不过几年,就偷偷回去杀尽了余下几王,我并未阻拦,也算结了你的执念。可你还想杀灭七王的子孙,却并不应当。我将你拘在宗中,便是为了让你修身养性。” 缘君有些不服气:“那些乱臣贼子的子孙,如今依然封王封侯。我如何能放下?”她依然不满于几百年前,自己在准备杀灭七王的儿孙辈时,师父出现将她带回极清宗,之后又设了阵法,让她不能离开。 青玄叹了口气:“你既遁入仙门,凡尘俗世与你再无瓜葛。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理应放下,不然心魔若起,不但修为难以寸进,还有可能堕魔。” 李缘君心中想,她修仙本就是为了荡平七国,重建大周天下。 虽然人间已过去近千年,但如今的君王依然是曾经七王的后人,也依然是她的仇人。 若抛了这念想,就只剩下她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人都说修道清心,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对青玄的感情如何。 那些时日恍恍惚惚宛如梦中,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师父。只因各国纷争又起,才让她如梦初 醒。 她牟足力气修炼,如今终于要步入归元期,到那时别说七国,就是百王也不在话下。 复仇,才是她应该要做的事情。青玄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 但她不愿与青玄争论,故而闷声道:“师父无须为弟子挂心。” 青玄看她一副不屈服的模样,有心想再提点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犹豫片刻,终还是只叹了口气:“也罢,你自去吧!” 幼时大周皇室于他有恩,那日观微人间,发现大周龙气衰微,竟是亡国之相。奈何此乃天意,他阻止不了大周亡国,也不能阻止帝后殉国,却在最后出手,救下了被人欺凌的李缘君。 保得大周皇室一脉,也算是还了恩情吧。 修道之人最忌欠恩不还。有恩不还,心中必有挂碍,有所挂碍,则易生心魔。 青玄救下李缘君,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身考虑。只是后来李缘君拜在他的座下,才上了几分心。 又见李缘君于修道一途上可谓天资卓绝,不禁感慨救她果然是天意,更加认真对待起来。他知她私心未了,还想着报仇,却也没奈何,只能时常提点她罢了。 然而他却不知,他的时时关心,早已成了李缘君的魔障。 痴念 缘君远远望着正在湖边观景的青玄,终还是转过了身。 她心绪不稳,修为难有进宜。 然她已经等不得,诸侯王的子孙内斗征伐不断,这般好的机会再不会有,她必须下山将仇人一一手刃。 为了破阵,她悄悄研习了无数阵法。他的阵法早困自己不住,只是以往的贪恋让她犹豫不决。 但如今,她不愿再自欺欺人留在这里,做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 就此别过,师父。 杀人的日子,像梦一样充满晦暗与虚妄,但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愉悦。 摘下第一个仇人头颅的时侯,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成为了一个可以在千军万马中直取王者性命的上位者,权利与金钱,都不及这鲜血迸溅的快感。 那一瞬,她知道自己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与青玄所盼望的完全不一样的李缘君。 青玄盼望她是他的好徒弟,一心修道,不问过往。可她怎么能忘记呢? 大周皇室二百三十七条人命,忠仆如蝼蚁般死在她的面前,自己则破败不堪地活着。 而那些窃国之人,连同他们的后代,近千年来顺遂无恙,又是什么道理。 而青玄呢,悲天悯人的降临,似乎要救她脱离苦海。 可这苦海却因他而越加深不可测,他又有什么理由让她乖乖地做他的好徒弟,不染凡尘? 他理应自有他的天道坦途,那她也该有她的阿鼻地狱。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七王后人早已屠尽,当复仇已经不能再成为目标让她活下去,那些死去的旁人,不过是聊以慰藉的乐趣。 她不知道今夕何夕,只是觉得鲜血能让她快慰。 再见青玄的时候,李缘君的眼睛被鲜血浸透成鲜红,而青玄的眼中,悲悯更甚。 “你入了魔,还不认错。” 她却笑道:“师父,我报仇,又有什么错?若说心恋师父,罔顾人伦的错嘛?我倒是认的。”她笑着指了指青玄,曾经埋藏在心中无法启齿的心思在如今说出口,竟然易如反掌起来。 “放肆!”身后其他宗派的修仙者听到这不堪入耳的话语,犹如霹雳,不禁怒喝。 青玄是什么样的人,这魔女竟然敢染指? 众人望向青玄,一位道人道:“青玄,此妖女早已堕入魔道,满口胡言。纵使她曾是你徒弟,也还望你替天行道,斩除妖女才是。”然而青玄却一言不发,众人面色皆有些不好看。 “师父,你知道我喜欢你的。”缘君面上带笑,笑意却未尽眼底。这是她在杀戮中了悟的。 她一次次回忆那些过去,青玄的欲言又止,早已道出了一切。她以往的小心翼翼,原不过都是一场笑话,她是演戏的小丑,观众早已洞悉所有,偏还不说明,只看着她在台上傻傻的自娱自乐。 从那一刻,缘君才真正入了魔。 青玄上前一步,不希望她再错下去。“你入了魔,随为师回去。” “怎么,怕别人知道你有一个肖想你的徒弟啊?怕什么,都是我的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缘君歪着头,似乎在思考。 而此时的众人愤慨于李缘君的话。她入了魔,大逆不道,更何况还杀了那么多人,其罪当诛! 一时间,等不到青玄表态的众修者冲了上去,口中皆道:“诛杀妖女!” 青玄拦不住,也不能拦。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修者群起而攻之,纵使李缘君修为不弱,却依然寡不敌众,浑身染血,栽倒在他的面前。 青玄看着失去意识的李缘君,终于道:“孽徒李缘君,修心不正,自甘堕魔,屠杀黎民,其罪当诛。” 万山剑诀已出,漫天剑雨蓄势待发。 终究是不忍看她受苦的模样,青玄闭上了眼,万剑落下。 蓝衣男子踏入高塔的结界中,轻车熟路地安抚了方相氏,缓缓走上了塔顶。他已不再是少年模样,眼中有深沉的阴郁。被钉在塔壁上的少女满身血污,一张脸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有人来,便睁开了双眼,只见双目猩红,正是堕魔的李缘君。 “令仪,你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师父还要留着我,镇山呢。”她语带嘲讽,又闭上了双眼。 谁能想到,一向公正严明的青玄仙君竟然也有了私心?李缘君幸灾乐祸的想。 那日她本以为自己命结于他手,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哪成想转头自己竟然被囚到了这葬死人的塔中来。她还记得那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青玄,他说: “你命途多舛,从万人之上跌至蝼蚁之下,入魔情有可原。为师如今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于阵法一方面尤具天赋,当以身作阵将功赎罪,清除极清宗魔气,使后人不再如你一般堕魔才是。” 李缘君听了这话,愣了半晌,忽而大笑起来,继而又呜咽出声:“师父真是明白事理的人。堕魔情有可原?以身作阵将功赎罪?” 什么情有可原呢?她早已想明白,不过是他的愧疚心在作祟罢了。大周皇室于他有恩,他却不能违背天道解救帝后,却为自身不起挂碍救下了她。 他在愧疚什么呢?愧疚于没有让她走上正道?还是愧疚于因为救了她李缘君而害了许许多多的人呢?或许,兼而有之吧。 她这一生零落至此,早已无心纠结,只闭上眼道:“你说如何便如何吧。”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来探过她。 “你来倒是稀奇。师父有什么要吩咐吗?可惜这天魔尽屠大阵已是尽我所能,再有什么将功赎罪,我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此时的缘君闭上双眼,语带嘲讽,并未看见那人眼中的阴郁,却听到他如寒冰一般阴冷的声音: “师父……渡劫失败了。” 李缘君睁开眼睛,盯着他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蓝衣男子又道:“师父渡劫失败了,将衣钵传给了令修师兄。” 李缘君茫然起来,呆愣愣地看着他的嘴唇上下翕动,每一个字都一清二楚,她觉得她听懂了,可是又没有听懂。 “怎么可能呢?”她不信。 青玄是谁呢?是当今修仙门派中的皎皎者,离飞升只差一步的仙人,怎么会渡劫失败呢? 渡劫失败,就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灰飞烟灭,就是连来世都渺无踪影了。 蓝衣男子见她这般呆愣模样,心中郁火更胜:“你果然喜欢师父!可我告诉你吧,渡劫哪有那么容易?!哪怕是他青玄,不也灰飞烟灭了?” 李缘君又细细回想起以前的日子,竟然有些不真切起来。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口中还骂她孽徒来着。 “真的死了?”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蓝衣男子见她茫然的样子,口中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不以为然道:“若不是师父死了,我也不可能趁乱过来。” 这时候,她忽然信了。 是呢,若不是师父死了,令仪怎么能进到这里来呢? 囚禁她的灵塔,正是师父亲自炼制的认主法宝。若非是主人身死,旁人如何进得来? 青玄,真的死了。 她忽然有些窃喜,他是真的渡劫失败了吧?是因为她吗?她终于让他起了挂碍了吗? 心里另一个声音讥讽她,不要自作多情,大概只是渡劫艰难,连他都应付不来。 只是,他真的死了吗?那自己,应该开心吗?还是难过? 缘君想了很久,却只能用“没有情绪”来形容自己的情绪。她没有悲伤,也没有开心。她悲伤过。国破家亡时,她悲伤;发现自己喜欢青玄时,她悲伤;被青玄囚禁在塔中时,她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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