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个惊才绝艳、极清宗最为自豪的冷玉,不仅布下归一阵,竟然还残害同门! “原想着师姐死前依然执着于荼罗朱曼,便留了这花。没想到,放得隐蔽,却还是被长老发现了。” 冷玉抬起头,看着那朵已经枯萎的假荼罗朱曼,眼中一如往常一样风轻云淡。 “你!”司刑长老气得一噎,半晌说不出话。 到了这一刻,他再没有办法为冷玉开脱。若说布下归一阵法吸取旁人灵力,他虽不认同,但也不得不说,若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残害同门乃是宗门大忌,更何况,洛秋水一直对冷玉极好。 “你怎么忍心?”司刑长老“你”了半天,最后只问出一句:“你可还是怨恨秋水害你失去了双腿?“ 如今人们才知道,那次是令仪在幕后操纵邪魔去攻打虏月王宫,就是为了破解四象灭魔阵。只是后来令修赶到,才没有成功。 虏月王宫的阵眼保住了,但并不代表修者的损失不惨重。 那场劫难,让冷玉失去了双腿。 但众人都更担心洛秋水。 因为她的冒进,损失了不少极清宗门人,导致她心结日重,修为停滞不前。这于修者来说,比失去双腿更加可怕。 相比起来,冷玉不悲不喜的状态,一如既往的修炼,更让人放心和佩服。只是没想到,他并非不怨恨,甚至到了要至洛秋水于死地的地步。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司刑长老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并不怨恨她。”冷玉却答。 还沉浸在悲痛中的司刑长老一愣,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话。 没有了轮椅,冷玉没办法移动,只能用手撑着身子,来到司刑长老的面前。他伸手,想要去拿那朵假的荼罗朱曼。 司刑长老警惕地往后收了收手,怕他是为了销毁证物。 没能拿到荼罗朱曼的冷玉手微微一顿,随后将手收了回来。 洛秋水是一个爽利的性子,但有时候却太过于莽直。从很小的时候,冷玉就察觉到了。 她带着自己掏鸟蛋,拔仙鹤的羽毛,偷长老们的丹药。 每次被发现,他都帮着背锅。因为师姐对自己好,他也想对师姐好。 其实长辈们哪里看不明白,真正的捣蛋鬼是秋水。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纵容,养成了洛秋水天真鲁莽的性子,最后却导致了致命的结果。 那次妖魔围攻虏月王宫,他极力劝诫师姐不要去,而是返回宗门待命。可热血上头的师姐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带着几个要好的师兄弟就杀去了王宫。 少年人的热血总是这样的不计后果,而有些后果却不是少年人能承受的。 当他禀明师父赶去支援时,那些年轻的修者早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自己的师姐浑身浴血,一心赴死。 那一刻,多年不曾记起的一幕忽然涌上心头。洛秋水慌乱的眼神,再次与几百年前自己姐姐临死前的眼神重合。 他顾不上思考,在紧要关头,替洛秋水挡下了致命一击。 随后,师父赶到,妖魔退散。而当他再次醒来,面对的是没有知觉的双腿,和满眼内疚的洛秋水。 少年人的热血总是这样的不计后果,而有些后果却不是少年人能承受的。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他以为自己不会怕死,为师姐挡下那一击也是心甘情愿。 可是当他生活不能自理,当他每天都要承受治疗的巨痛时,他终于知道,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光风霁月。 一瞬间的牺牲容易,但却没有想过是否能承受长久的折磨。 当深夜因为双腿的疼痛无法入眠时,眼前总会闪过自己姐姐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他不禁去想,姐姐死去的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后悔过为了掩护他,而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时而他又想,那些在妖魔围攻中死去的同门,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一时热血,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但是无从得知,因为他们都死了。 只有他还活着,承受着无时无刻的煎熬。 另一个备受煎熬的,是洛秋水。 她再没有阳光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睛总是含着愧疚。而这种愧疚,更是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冷玉。 他陷入了很奇怪的困境。 一方面,他希望洛秋水还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这样他的牺牲似乎也算有了作用。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洛秋水在悔愧中渡过一辈子,这样当他承受疼痛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他好像成了两面人。一面是笑着的,可以云淡风轻的和所有人说话,成为别人眼中的那个不畏挫折的冷玉。另一面,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他才敢展现出来,那个血肉模糊、狰狞扭曲的面孔。 两个性格撕扯着他,分裂着他,让他痛苦万分。 他怨恨洛秋水吗?并不。 他所怨恨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那个懦弱的、狰狞的自己。 “那你为何要杀秋水?”司刑长老并不信冷玉的话。如果他不怨恨洛秋水,又为何要杀她。 冷玉想了想,道:“我只是无法原谅她。”他怨恨的是自己,却也无法原谅洛秋水。 如果没有那一次,他不会看到自己可憎的一面。而他也受够了洛秋水那愧疚的眼神。 更何况后来,他无意间发现洛秋水因他入魔。 曾经的年少变得物是人非,过去的热血变成了残冷。 既如此,不如抹去吧。 起码师姐不会再痛苦了。 于是他设了一个局,杀了洛秋水。也割舍了自己的过去。 司刑长老看冷玉再次陷入了沉默,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最终长叹了一口气,对冷玉说道:“此事我会如实禀报,你好自为之。”说罢,他转身离去。 冷玉坐在地上,再次闭上了眼睛。 许是之前谈论了洛秋水,师姐竟然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梦里,他的双腿完好,可以轻松的行走。而洛秋水和他并肩前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之中。 虽然是梦,但这荒芜的沙漠,却是冷玉灵府的模样。 自他杀了洛秋水后,他的灵府就荒芜一片。他割舍了过去,其实也就割舍了一切。 “师弟,你得偿所愿了吗?”洛秋水问 哪怕是在梦里,洛秋水也永远是第一个开口的人。冷玉往前走着,并没有看她,只是回答:“杀了你,我不再痛苦。” 没有了那愧疚的眼神,他逐渐忘记了曾经的挣扎。就连腿上的疼痛,也因为他修为的增长,逐渐被抑制。 “那你为什么放弃了生呢?” 她的声音张扬而肆意,没有曾经的小心和犹豫。 冷玉顿住。他转身,看向洛秋水。 她穿着最爱的红衣,马尾高高束起,说不出的爽利。她的眼睛带着笑意,毫不在意的问他。 为什么放弃了生? “你从何看出?”冷玉问。 洛秋水弯腰捡了一把沙子,细密的沙粒从指尖倾泻而下:“你杀我的时候,还知道借刀杀人,分明是想保全自己。但当李缘君说你用归一阵的时候,你直接就承认了,后来司刑长老质问你,你也认了。” 没有否认,没有辩驳。他用邪阵,杀同门,按照宗门规定,便是废去修为,逐出宗门。 而冷玉受归一阵反噬,如果没了修为,立时便会死去。他痛痛快快就承认了罪行,不是求死是什么? 手中的沙子尽了,洛秋水拍拍手,看向冷玉。 虽然知道不过是一场梦,但洛秋水的形象太过真实,也太过美好,他忍不住伸了伸手,却又停了下来。 “师姐,杀了你我不再痛苦。”冷玉说:“可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高兴了。” 他的生命,一如这灵府中的荒漠一样荒芜。 再没有人给他松子糖吃了。 他的面具戴上再也摘不下来,成为了代掌门,护卫苍生,却了无生意,犹如行尸走肉。 既然活着与死差别不大,而如今天下大定,师父的嘱托他已经完成,似乎也没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洛秋水抓住他收回去的手,笑着看他:“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冷玉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愣怔片刻,才点头:“是呀,很难。”他和洛秋水都深有感触。 “张开手。”洛秋水抬了抬下巴,示意冷玉。 他下意识的张开手,手上多了一把松子糖。 洛秋水笑着,从他手里挑了一颗放到嘴里:“甜吗?” 冷玉看着手上的那把松子糖半晌,最终还是拿了一颗,放到嘴里。 “很甜。” 再抬头,洛秋水已经不见了。 梦醒。 极清宗的长老效率很高。 当晚就商量出了结果。虽然不忍,但还是要给众多修者一个交代。于是冷玉被带到了璊苬崖。 他神色自若,引来了许多人的愤愤不平。但毕竟是在极清宗,令修真人虽然陨落,长老们也都不是吃素的。 人们也只是抱怨,并没有挑事。况且极清宗给的惩罚,并没有偏私。 废尽修为,逐出宗门。 这于受到归一阵反噬又不良于行的冷玉来说,无非是要命的。 刑罚自然是由司刑长老来执行。他汇灵气于食指和中指,放在冷玉的眉心。冷玉并没有抵抗,灵气源源不断被散了出来。 他蜷缩在地上,灵气的消散让反噬变本加厉,腿上的疼痛愈加明晰,双重的痛苦让他满头是汗,但他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洛秋水,依然是一身红衣,束着高马尾。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生气地瞪着他:“你就这么想死吗?” 冷玉看着她,笑了起来。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他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所以选择做容易的事。 “师姐,我想吃松子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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