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残魂如今似乎更加虚弱了,只是接着道:“那次死了不少族人,村落被毁了,族人的信仰湮灭,再加上对玖兰的恐惧,便举族迁出了寒翠岛。他以为我死了,将铃铛埋于此,设下禁制,使得旁人不会再寻到拘魂铃。之后便自爆元神……神魂寂灭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残魂几乎已经淡薄得要消散。 只可惜他和她都低估了自己神魂的强大,纵然被拘魂铃蚕食,也苟延残喘了许久。 然而容蕊却是被这残魂最后一句话给惊着了。 自爆元神,即使是神仙魂魄也会当场会飞湮灭的啊! 所以玖兰上仙……哦不,玖兰真人是自尽了? 是因为害死了那么多人而良心不安? 那时候的玖兰修为已近飞升,于这天地间再无敌手,若是自爆元神,倒真的会引发灵气冲撞,想来与飞升时的灵气四溢也没太大差别,要弄沉一座岛,更是不在话下。 这飞升的传言,倒也怪不得人。 自爆元神多是绝望之下与人同归于尽的路数。玖兰真人当时修为独步天下,居住的寒翠岛也没有什么凶险,甚至连其他修者也无,谁又能想到,玖兰真人会自爆元神呢? 因此,人们才对玖兰上仙飞升没有丝毫质疑。 只是这样一来……这世间,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再有成仙者出现了?若玖兰成仙,那一万年也不算太久。 但既然玖兰并没有成仙,算起来……这仙界似乎有七八万年没有修士飞升了吧?这时间……倒真有些久了。 然而她此时无暇细想。小炣见那残魂更加虚淡,实在忍不住了:“那护魂铃……哦不,拘魂铃拘了魂魄之后,可还能再放出来?”她找护魂铃,原就是想着要稳固掌门哥哥的神魂,若是拘魂铃只能拘魂,那就没有用处了。 然而那残魂道:“虽能放出来,但魂魄离体之后肉身便死了,放出来也不过会慢慢消散而已。”小炣垮了脸,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这护魂铃竟然是假的,根本不能护魂,害得她白找了这么久。 最后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那拘魂铃在哪儿?”说不定掌门哥哥会有办法将拘魂铃变成护魂铃。 谁知那残魂却道:“那拘魂铃,已经被人取走了。” “什么?!”三人又是一惊。容蕊只觉得今日的跌宕起伏,简直要比过去六年都要多。 小炣眼睛立时红了:“谁取走的?!”大有现在就冲去那人的面前将他撕成碎片再夺回拘魂铃的架势。 “那也是千年前上次寒翠岛现世的时候了。是个青年人……看起来像是门派弟子。我知拘魂铃乃邪器,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可那青年修为极高,将我本就虚弱的魂魄打散,取走了拘魂铃……只因着护魂草,我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怪不得没有护宝的灵兽,守护铃铛的正是这位前辈的灵魂,而被打散之后,才剩了这虚弱的残魂。 至于取走拘魂铃的人…… 修仙门派?一千年前?修为很高?青年? 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极清宗的冷玉。然而仔细一想便知不可能,若说一千年后现在的冷玉可以算得上修为极高的青年,但一千年前冷玉也不过是个孩童罢了。 这倒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毕竟他们并不真正了解这些休闲门派错综复杂的历史。 拘魂铃应当不是好物,若是正派的修仙者,大概也是想尽办法将它一毁了之,然后昭告天下。但既然如今还有人一门心思想找这铃铛,还被传成了准仙器,可见那修者得了拘魂铃却没有声张开来,倒是让容蕊有些意外。 此时小炣也是气得不行,獠牙毕现,来回转圈:“是谁?是谁?!”却是脑海中空空如也,只能想着将这里的事情告诉掌门哥哥。 那残魂似乎更加淡薄,只剩些快要看不见的模糊轮廓:“上天怜我,让我还能看到我族后人,也算是安心了。你既为我族后人,我便告诉你,玖兰还将他的一本游记与拘魂铃一起埋葬,就在此地往下一丈处。那青年当时看了一遍,似乎没有太多兴趣并未带走。” “你将它取出,上面应有我族概况,你留着做个念想……”许是心愿已了,那残魂渐渐如星辰般散碎开来,星星点点的落在了护魂草海之中。 微风拂过,护魂草轻轻摇曳,一浪浪如海波,好像感受到了残魂的消散。一声轻轻的叹息散于三人耳边,似梦呓又似解脱。 许真的是血脉相连,容蕊心中涌起一阵难过。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星碎。蓦地,深沉的绝望痛苦与不舍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眩晕。 脑海中一个英俊男子做在半人多高的守魂草丛中,脸上满是泪痕,却带着轻嘲:“明明是我的错,却要累得你来弥补。这天道,不登也罢。” 容蕊呆呆看着如星屑般的碎片在自己手中消失,化为虚无。之前莫名袭来的痛苦绝望也归于平静。 这是容梓桑的记忆?该是多浓重的情感,让即使一片记忆碎片也能感染她的情绪?然而让容蕊更加吃惊的,是那男子眼中的深情。 他就是玖兰吧。他喜欢容梓桑? 想到这里,她立时就想明白了前辈不愿多说的地方……她对玖兰真人,应也是有情的。因此在自己魂魄被拘之后,有痛苦,有绝望,有不舍,却没有怨恨。 玖兰真人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却偏偏跑到一座孤岛上动了凡心。 按说玖兰真人已经到了那般的境界,已经远离七情六欲了,却遇上了容梓桑。境界越往上,心境就应越专注。 玖兰真人动了凡心,就等于起了心魔,最后落得两人一人魂魄拘于铃中一人自尽。 而且玖兰本想让容梓桑永世沉睡,却人算不如天算,寒翠岛因为海底地壳运动每隔一千年就会现世一次,本应沉睡的容梓桑早早醒来。 真是不得不叹一句造化弄人。 寒翠岛大部分时间都沉于海底,她一人又是如何承受了近万年的孤寂与寒冷呢。 如今终于能消散,也算是解脱了。 容蕊还兀自有些伤处,小炣神色不虞,已经撅着个嘴“吭哧吭哧”开始拔满地的守魂草了。 “你这是做什么?”容蕊一惊。 “既然拘魂铃不在此处,找不找得到还另说,我多拔些守魂草回去,说不定用得着。”小炣并不抬头,手上动作不停。 “那拘魂铃是邪物,即使找到了也用不了……你别再想着了。”她劝道。 然而小炣却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埋头拔草,不一会儿的功夫周边一小块的草就稀疏起来,就好似浓密的头发忽然有了一小块斑秃,看得容蕊心惊肉跳。 实在是不忍心破坏这草海,她将之前和陆离一起在岛外围摘的守魂草都拿了出来,塞到小炣手中:“这些应该够了吧!你还要把这里的守魂草都拔光不成?!” “啪嗒”,容蕊觉得自己阻拦小炣的那只手滴上了一滴冰冷的液体。她下意识看看天,这是下雨了? “啪嗒啪嗒……”又是几滴水,容蕊才有所惊觉,低头便看见小炣泪眼迷蒙的双眼,不由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小炣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用力之极,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费了半天的神,容蕊才听明白,原来小炣也看到了容梓桑的记忆碎片。 这片草海,是玖兰为容梓桑种的。 那时候应该还是在玖兰刚来到岛上不久,道出他们鬼魂崇拜的虚假,并开始教人修仙。年轻的容梓桑刚刚成为祭司,一直奉为圭臬的信仰却被人斥为假象,自然是对玖兰处处为难,然而难着难着就变了味道,两个人渐渐产生了情愫。 只因荣梓桑一句“那些娇艳的花中看不中用有什么好的,我倒更喜欢这朴实有用的守魂草一些。”玖兰便为她种了这成片的守魂草。 那日玖兰带她看到一大片守魂草时,她自己也是一愣。其实不过是一句气话,是气村里有不少姑娘送花给玖兰;说了之后便也忘了。哪知玖兰却当了真,为她种下一片守魂草。 守魂草都是成簇而生,若是自然生长,绝不会有这般壮观的美景。玖兰说:“守魂草虽然朴实有用,但只要悉心照料,也会形成美景。” 容梓桑听了心内是无可比拟的甜蜜,她知道玖兰指的是她,自己一向因为觉得自己的容貌配不上玖兰而有些自卑,然他这般说,让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熨帖。 小炣感受到的情感,便是无边的甜蜜。 然回到现实,定情的草海仍在,两人却并未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那种巨大的失落感,让小炣鼻头一酸哭了出来,但又不想惹人笑话,只能把气撒在这守魂草上。 此时容蕊了解了小炣掉金豆子的缘由,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想打断小炣。容梓桑的记忆能感染她们的情感,哭一哭宣泄了,便也就好了。 她又转头去看陆离,见他此时呆呆的望着草海,似乎在出神,不免有些担心容梓桑的记忆碎片是否也影响了他。不由上前问道:“你也看到梓桑前辈的记忆了吗?” 陆离身形微微一僵,收回目光看向容蕊,看她略带担忧的目光,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容蕊有些狐疑。 “没有。”陆离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丝毫情感,倒是让容蕊松了一口气。 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情感,作为一个从未有感情的尸,忽然而来的陌生情绪可以想象有多可怕。少不得需要她来进行一下心理辅导了。 但陆离对她向来不会撒谎,因此他说没有便是没有。容蕊不做他想,转回去又安慰了几番小炣,才渐渐安抚住了她的情绪。 而陆离看着此时正在轻拍小炣背部的容蕊,眼眸暗沉了几分。 他说谎了,他也看见了那残魂的记忆碎片。 那是她在暗无天日的海底里的记忆,孤独冰冷寂静的海底,只有她一缕魂魄,就连曾经充斥着甜蜜回忆的草海,如今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无尽的凌迟。 可怕的不是死去,而是独自面对无尽的永生。 对于陆离来说,容梓桑的恐惧不是波涛汹涌的强烈,而是如一把不算锋利的剔骨小刀,一刀一刀割裂着肌理,每一刀都不是致命伤,但回过神时,已经连魂魄都被割裂,只剩一片死寂。 从未真正产生过情感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的,便是这种对于孤寂的恐惧。 而看着容蕊担心的眼神时,他第一次产生了不愿意告诉她事实的想法。心内的某些东西在悄然变化,有个声音告诉他:欲望也好,感情也好,他要将她抓在手里,永远永远。 游记 扑在容蕊怀里的小炣终于从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抽泣,又从小声抽泣变成静静抹泪,良久之后,她有些沮丧地道:“小姐姐,我没事儿了。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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