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刚见妙果连哄人都笨嘴拙舌,晕车了也只会默默忍着不撒娇,唯一的优点大约是半点小性子也没有,总的来说是不太会讨男子欢心的性格。 但沈师兄还是舍不得晾着她太久,两人依偎在一处时亲密又自然,是谁也插不进去的氛围,这时他又觉得也许沈师兄喜欢才是最好的。 马车沿着白水河一路往上,天擦黑时走到了白水河与齐英河分岔的地方。 河口只有一户农家,屋里点了灯,有小孩子在院子里疯跑,还有女人的声音喊:“我说吃饭了!吃饭了!还跑!小兔崽子过来洗脸!” 妙果睡醒了,跳下车缓解晕车的不适,沈钰安手里提着水囊陪她,蔺游就先带着一个侍从去敲院门。 “?”妙果眼角余光看见蔺游去的方向,嘴唇张开又合上,沈钰安和她对上视线,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蔺游这边又敲两下门,从厨房中走来的女人拎着菜刀走到门口,嘴里嘀咕着:“敲敲敲,敲什么敲,送死还要穷讲究。” 院门打开,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蔺游朝她拱手:“叨扰……” 话没说完,那女人猛地抬手又落下,比他站的靠前一点保护他的侍从惨叫一声,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 侍从被菜刀砍中脖子,倒了下去。 蔺游摸了摸脸,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儿,瞳孔缩紧,他吐出几个字:“你竟敢……” 一只戴手套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蔺游骤然失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出一点声音了。 他听见沈师兄的小夫人开口说话:“打扰婶子了,天黑不好赶路,能让我们进去借宿吗?给您钱,不让您吃亏。” 那女人听见清清甜甜的少女说话,像盲人一样摸索了一下,一把抓住了蔺游的胳膊,咕哝着问:“女人?” “我姐姐生得壮实,阿爹说生得壮实好干活。” 蔺游冷汗都下来了,抓住他胳膊的手用劲极大,好像要把他生生捏碎一样,又冷的像铁,那块肉冷得发痛。 犹疑半晌,女人松开了蔺游,弯腰下去拖住死去侍从的衣服,将人轻轻松松拖进院子,她吆喝着:“吃饭了!还不出来帮帮老娘!” 几个矮小的孩童挤挤挨挨地围上去,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了起来。 蔺游吓得口水都不敢咽,他控住不住地后退,认出身后搭他肩膀的人是沈钰安,站在他身边还没肩膀高的小身板是妙果。 这两人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像是早有预料。 他想走,夫妻俩却谁也不动,沈钰安甚至往前走了一步。 蔺游拉住他,用力摇头,他用眼神拼命示意。 这这这里有刁民!居然敢杀人吃人! 哪知沈钰安拍开他的手,妙果的声音响起来:“姐姐走吧,咱们进去,赶了一天的路,可真是累坏了。” 蔺游瞪大眼睛。 沈师兄没张开嘴啊……嫂夫人站在后面没动,怎么声音在前头? 妙果摸了摸小荷包,从里面掏出来一沓白纸条,临时抱佛脚地摸黑背符咒纹路。 对于师兄不开口就盗用了她的声音这件事保持沉默。 还能怎么办呢,让师兄承认自己上火是很难的,宁愿不开口,也绝不让人知道他嗓子哑了。 院子里的女人听见他们说话,招呼孩子们让开地方别挡门。 “进屋吧,进屋吧,空屋子有,多的是。” 她在前面引路,沈钰安和妙果都进去了,蔺游挣扎地回头看一眼,他们的马车不见了,留下的另一个侍从也不知所踪。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蔺游白着脸也跟进院子,腿都发软了。 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土坯房,屋顶也是石片搭的,堂屋与其他房间打通,留了木门可以穿梭。 昏黄的油灯照亮女人青白的脸,她的眼眶黑洞洞的,没有眼珠子,黑色的血迹在眼眶附近残留着,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 等人进了堂屋,她从桌上拎出来个陶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自顾自带着陶壶出去打水。 蔺游凑到沈钰安身边,用口型询问:这是哪里啊?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进来啊? 沈钰安似笑非笑的,把他摁着坐下,妙果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干净蒲团放好,拍拍,请师兄坐下。 他投来一个勉强满意的眼神。 妙果:……师兄真的比会抓老鼠的狸花猫还难哄。 蔺游精神恍惚,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吧。 不然为什么看见沈小夫人凭空拿了个蒲团出来啊? 没有眼睛的农妇又提着水壶进来,身后跟着一串小孩子,个个都是脸色白的发青,眼眶里黑洞洞的,走路踮着脚尖。 “啪嗒”一声,水壶放在了桌子上,盖子边缘残留着白色的粉末,在油灯下看着泛黄。 “喝水吧,喝完了睡一觉,睁眼就到地方了。” 农妇说话的时候那几个诡异的小孩儿围上来,将三人团团拦住,害怕他们跑了一样。 沈钰安将茶碗拿出来,倒满,端起又放下,制造出喝了水的假象,农妇没有眼睛,只以为他们喝了水,放松了身体,与他们讲话。 “别怪婶子,婶子也得活命啊……你们都是年轻姑娘,能生养,听婶子的,给贵人多生些孩子……” 年轻姑娘?给贵人生孩子? 本来被吓到神思恍惚的蔺游凭借职业本能捕捉到了关键词,他看向沈钰安,朝着还在唠唠叨叨的农妇扬了扬下巴。 沈钰安当做没看见。 妙果手里拿着白纸条背符咒,眼前黑色的符文渐渐攀上雪白的衣袖……师兄的腰好像还挺细的……如果肚子隆起来就不能再束紧腰带了吧…… 温和漂亮的师兄和生孩子联系在一起……嗯?好像也不怎么违和? 脑袋里莫名充斥着一些惊悚糟糕的画面,妙果赶紧翻出净化符念念叨叨洗洗脑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油灯越来越微弱,农妇不再说话,几个小孩子也都仰着头“盯”着三个人,蔺游的心被高高吊起,情绪紧绷犹如拉满的弓弦。 直到院外传来“嘎吱嘎吱”的车轮滚动声。 “笃、笃”两声,堂屋的门被敲响,蔺游的神经也跟着“突突”跳动。 有个粗噶的男声响起:“花婶,交货了。” 久不动弹的花婶惊动一下,歪着头要起身:“交货了,交货了。” 屋里的三个“货”只有蔺游最不冷静,今晚看见的一切都颠覆他的认知,他倍感煎熬,还不能与同伴说话,眼睛里有了红血丝,青色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沈钰安抬起手,食指与无名指向前点了一下,妙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手腕粗的藤蔓突然破土而出,一根捆住了花婶和她的几个孩子,另一根飞出去将门外的男人捆了个结实。 花婶骤然被捆住,倒在地上嘶吼起来,声声可怖,那绝非活人能够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野兽。 沈钰安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右手的手套,抵着唇哑笑:“走吧蔺游,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他在蔺游背上一点,蔺游喘了一大口气,爬起来跟着他:“沈师兄!这到底……这到底是……” 他们跨出屋子,院中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作富贵人家的管家打扮,被藤蔓捆成个粽子,正在地上扭动着,看见有人出来,又惊又怒:“你们是何人?”
第20章 20.怨河(一) “好问题,”沈钰安在那捆成粽子的男人身前站定,弯着腰打量了一下,粲然一笑,“不过你无需知道我们到底是何人。” 他靴子点了点地,回头对憔悴的蔺游说道:“蔺游,给你个机会,带着这个人回去交差,然后继续被你的裴师兄以巡抚大人的名义派遣到其他穷乡僻壤。” 蔺游愣住,低头喊了一声:“沈师兄……” 语气苦涩,这么大个的男子瞧着可怜巴巴地,妙果仰着脸面无表情:这个人不会真是来跟她抢师兄的吧? 还好沈钰安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或者,你跟着我,去见见失踪案的真正主谋,这个选择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好处是也许你能晚些回京,晚些被打发到别的穷乡僻壤。” 也许是那个“裴师兄”太过可怕,蔺游选择跟着沈钰安继续走。 妙果将屋子里的农妇和小孩子用藤蔓扯出来,天边泛起鱼肚白,农妇焦躁不安地嘶吼挣扎,冷不防用力一扑,摔到妙果脚下。 妙果还没怎么的,蔺游就受惊地后退两步,还试图去扯一下妙果,但又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伸出去的手又僵住了,弱弱地喊:“嫂夫人……你退后,退后一点。” 妙果看了他一眼,配合地后退一步,脑子里在飞速过着记得住的各种符咒,万一师兄还让她动手,她该用什么符咒? 其实昨日进来之前,她就看出来这栋屋子的诡异了,沈钰安肯定也能看出来,但他不声不响地任由虎头虎脑的蔺游去敲门,妙果也就闭嘴不吭声了。 将马车留守的侍从弄晕,又随手丢了个隐匿符咒,沈钰安抬脚朝着蔺游那边走,哑着嗓子跟她说要试试她的学习成果。 突如其来的考察居然是实战,妙果紧张得不行,往院门前一站发现是考核内容是一院子会动的死人,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此前她虽然没见过会动的尸体,但这种东西对付起来是比鬼简单的,它们有实体就会被捆住,只要妙果的藤蔓够结实,总能缓口气让她想起来用什么符咒攻击。 她思考的时候像是在发呆,一副年纪小被吓傻了的样子,蔺游忍不住看看沈钰安,却见这个正牌夫君半点不操心,甚至下意识想揣手看热闹,两手交错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是窄袖,揣着可能不大好看,遂放弃。 “……这都,这都是、是什么东西啊。”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沈钰安背着手,颔首微笑:“好问题,我来告诉你,在叫嚣的这个粽子叫做活人,在那边捆成一团的叫做死人。” “……?”蔺游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笑:“哈哈,死人?那她怎么会说话还会动啊……” “因为它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灵魂也许已经投胎去了,尸体却还困在这里做着生前最执念的事。” 沈钰安温和地解释:“按理来说它们应该叫做僵尸,可不见它们口生獠牙,想来应该是别的尸种,我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僵尸?”蔺游用力掐自己,发现不是梦,萎靡不振道:“沈师兄,你懂的也太多了……” 沈钰安谦逊道:“哪里哪里,看的杂书多了。” 自觉已经成功安抚了茫然的蔺游,沈钰安喊了一声妙果:“你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想起来该用哪个符咒了吗?” “……” 默默缩到后面的妙果把三姐偷偷塞给她作弊的白纸条又塞了回去,有点紧张道:“想、想好了,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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