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祖训说的也没错,和外面的人接触多了总是容易遇到鬼,他要是不好奇跑一趟云梦,不也没现在这些麻烦了吗…… 公仪徵回家的消息提前一日便到了山庄,府中上下忙碌着洒扫庭院,生怕哪里落了一丝灰脏了少主的眼。仆人们干活之时,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猜测那位未来的少主母是什么样的人。 “得有群玉芳尊那样的美貌。” “潋月道尊那样的修为。” “出身名门,温柔大方。” “对我们少主一心一意,体贴入微……” 公仪徵虽极少回家,但家中仆人无不以见他一面为荣。这位天生道骨,名扬道盟的少主不但生着天神般俊美的相貌,性情更是宽厚仁善,丝毫没有高阶修士的疏离傲慢,对待旁人无论身份高低,皆是一视同仁,令人如沐春风。如此完美的少主,自然也只有天下第一的女修才配得上。 天未亮便有仆人等在门口,等到了日上中天,终于远远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管家心脏猛地提了起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迎了上去。 “少主,少主……”管家腿脚比平时利索了许多,一路小跑着来到公仪徵面前,点头哈腰满脸热情,“少主,您可算回来了!” “陈叔,看您这几步,之前的腿伤应该已经痊愈了吧。”公仪徵微笑问候道。 听到这话,陈管家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他没想到自己这点伤公仪徵居然还放在心上,当即激动地说道:“少主还记着老奴的腿伤呢,用了少主送来的药,那腿伤不到七日就好了,现在走得比以前还快!” “那便好。”公仪徵点点头,又对陈管家说道,“这是晏霄修士,也是我的道侣。晏霄,这是府中的管家陈叔,你在府中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告诉他。” “老奴拜见少主母!”陈叔立刻躬身大声道。 晏霄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头,没有拒绝这个称呼。不过以她的性情,自然也不可能同公仪徵一样管一个凡人长者叫“陈叔”,点头招呼,便已是纡尊降贵了。 陈叔其实早就偷偷用余光瞄过晏霄了,只是余光一瞥,便让他暗自心惊——少主眼光果然是错不了,这位少主母美得不似凡人,只是感觉冷淡了些,以后得更加用心侍奉才是。 待公仪徵和晏霄进到前厅时,府中已有数十个仆人“路过”向他们问安了。 公仪徵低声揶揄道:“他们对你这个少主母的关心,比对我还多。” 晏霄背着手扬眉笑道:“他们似乎对所见甚是满意?” 不是每个人都有陈叔那样的阅历和稳重,不少年轻的仆人初见晏霄的美貌,都惊艳得呆了片刻。 修道者的容貌与修为息息相关,往往修为越高,容貌越美,修道界美人如云,其中便以花神宫的群玉芳尊和四夷门的潋月道尊为最。然而即便是见惯了各色芳华,也很难不被晏霄惊艳,她的美不在骨,也不在皮,而在于神魂,那种近乎凌厉的锋芒,夺魂摄魄的容光,如一把尖刀直刺人心,让人陷入不敢直视又移不开眼的矛盾之中。 公仪徵看着她明艳的眼眸,忍不住唇角微翘,含着笑道:“甚是满意。” 说他色迷心窍,也是不冤。 第二十四章 明净斋内,公仪徵领着晏霄与公仪乾相见。 “孩儿拜见父亲。”公仪徵长揖到底,对公仪乾行了父子大礼。 公仪乾温声道:“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如此。你身旁这位,想必便是你信众提起的道侣。” “是,父亲称呼她晏霄便可。”公仪徵道,“我与晏霄尚未举行结契仪式,待结契过后,再行改口之礼。” 修士之间结为道侣,仪式不同凡人夫妻,修道界称之为结契,便是以各自一缕心血代替发丝,同心共气,缠绕相思。世俗婚姻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形势,唯有结契才代表了命运休戚与共。 公仪乾听到两人尚未结契,却对外自称道侣,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但眼下却不能当面询问,便只能微笑着接受公仪徵的说辞。 之前在传音法螺中,公仪徵也和他说起过一些关于晏霄的事,比如她性情冷淡,乃是海外散修,不通人情世故,他本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见了面,才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甚至还保守了。 若以世俗关系来论,晏霄是公仪徵的妻子,纵然未行大礼,面对公仪乾也该以晚辈自居,不说恭谨,至少该有几分谦卑。但晏霄双手负于身后,神色淡漠,面对公仪乾的热情问候,她也只是淡淡点头,仿佛已然是赏了脸了。 见此情形,公仪乾便知道,对方并不打算以世俗关系和他相处,若以修道界的规矩来看,自然便是强者为尊。 公仪徵曾透露,晏霄修为在他之上,公仪乾暗自心惊,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天生道骨,千年难遇,二十三岁便是半步法相,一千年也找不出几个。这晏霄修为在公仪徵之上,却不在道盟七宗之中,恐怕不是胜在资质超绝,而是胜在修行时间更长,年纪更大吧…… 修士的年龄是个秘密,公仪乾更不敢随意打探,但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公仪乾暗自打量的时候,晏霄也在观察他。 公仪乾的修为看起来似乎不高,晏霄从他身上感觉不到高阶修士应有的气势,据公仪徵所说,他的父亲修为只在金丹境,感觉上也大致如此。 公仪徵的相貌俊雅至极,身形又有松姿竹影之修挺,公仪乾虽也英俊儒雅,父子俩却并不相像,公仪乾身上并无修士超然出尘的气度,倒像是俗世中的世族名流,有几分贵气,也有几分俗气。 这不禁让晏霄对公仪徵的生母更加好奇,想来公仪徵应该肖似生母才是,也不知道那位公仪夫人生的是何相貌…… 父子二人碍于有晏霄在场,谈话之间多有拘谨,寒暄几句,公仪乾便让公仪徵去给亡母上香。 晏霄随着公仪徵的脚步,来到公仪家的墓园,看着墓碑上的刻字,她微微诧异道:“公仪淳?你母亲也姓公仪?” 公仪徵俯身三拜,上了香之后,才回晏霄道:“我母亲才是公仪家真正的传人,父亲则是族中旁支,招入本家。” 晏霄有些恍然,随即道:“难道是因为那个祖训?” “不错。”公仪徵垂下长睫,苦涩叹道,“你应该知道,明棠与他的父亲关系极差,其实并不只是因为明棠侍弄妖花异草。微生垚年轻之时与明棠的母亲相恋,他的母亲是外姓之人,微生垚年轻气盛,不信祖训,力排众议,与家族对抗,娶了明棠的母亲。明棠三岁时,他的母亲便患了急病过世。一年后,微生垚便在族老的安排下续弦,娶了微生家旁支的女子为继室。” 晏霄道:“所以他说,他有个刁蛮任性的妹妹,便是那继室所出。” “他说的是微生明蕤,确实是继室所出。微生垚自从原配过世,便对祖训深信不疑,行事畏首畏尾,而明棠因为父亲再娶之事也和他生出隔阂。后来微生明蕤出生,微生垚也将所有的父爱都给予了小女儿,不免将她惯得有些骄纵。”公仪徵想起微生明棠提起自家妹妹时的神情,不禁觉得好笑,“不过明棠也不是个会谦让隐忍的人。” 晏霄的目光落在墓碑上,眉心微蹙,凝视着公仪淳三个字。 “你的母亲也是因为祖训,担心招致祸端,才选择从公仪氏旁支中挑选夫婿……那她与凤千翎,又怎么会有瓜葛?”晏霄问道。 “这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公仪徵看着墓碑说,“这里,其实是一座衣冠冢。” 这件事,公仪徵知道,公仪乾也知道,但为了瞒住世人,他每年回家都会来这里上一炷香,无论母亲是否还活着,他都希望她能知道。 “那时母亲正怀着我,身子笨重,在家养胎,父亲外出巡视家中产业。一天夜里,母亲失踪了,房中却留下了一道图腾。” “是千翎黑凤?”晏霄道。 “不错。”公仪徵点了点头,“当时距离七宝失窃过去了两年,道盟仍在追踪凤千翎的下落。家中仆人将此事告知了父亲,父亲匆匆赶回,却不让人知会道盟,而是私下派人搜寻凤千翎的下落,终于在七日后,找到了凤千翎的踪迹。” “连明霄法尊出手都未能找到的人,他区区一个金丹,指使一群普通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凤千翎?”晏霄只觉得疑点重重,“除非凤千翎有意让他找到。” “不错,那正是凤千翎有意留下的线索,我父亲循着线索找去,并没有发现凤千翎和我母亲的身影,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晏霄道:“那便是你?凤千翎掳走了你的母亲,她生下了孩子,又引你的父亲将婴儿带回公仪家……” “是。”公仪徵苦涩一笑,“这便是我父亲不愿意将此事告知道盟的原因,甚至连我也瞒着,他认为我母亲与他成亲,只是为了留下一个公仪家的传人,与凤千翎私奔,是担心为家族招致祸端。她有她的责任,也有她的私心。而父亲为了公仪氏的声誉,只能将此事掩住,对外宣告我母亲的死讯。” “私奔?”晏霄皱起眉,“有谁见过凤千翎吗,他是男是女?” 公仪徵道:“当年师尊追查七宝失窃之事,与凤千翎隔空交手过,那人应是个男子,而且修为高深莫测,即便是师尊也没有把握能胜过他。” 晏霄垂下眼睫,眉心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你不惜涉险想要寻找凤凰冢,就是为了找到凤千翎,问出你母亲的下落……还有当年之事的真相。你很在乎,自己被生母抛弃之事?” “我不愿相信父亲的猜测,我虽未见过我的母亲,但我见过别人的母亲,血脉相连,舐犊情深,她怎么会将我抛下?我必须查出真相,还母亲清白。”公仪徵道。 “呵……”晏霄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嘲笑,“人人都是出自娘胎,但我没有母亲,阴墟的鬼奴也都没有,我们生下来就只是一个工具。舐犊情深?我未曾见过,你也不必心存妄想。也许对她来说,你就是一份责任,一个累赘,给家族的一个交代?我终于明白,为何天生道骨的公仪徵,二十岁的半步法相,却止步于此无法进境,原来这是你的心结啊……” 晏霄冷睨公仪徵,说出的话冰冷而尖锐:“这是你的心魔,神霄派的未来,道盟的天才,世人皆爱你,唯有怀胎十月生下你的母亲,不爱你。” 公仪徵俊美的脸庞陡然变得惨白,他在晏霄面前剖开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换来的却是晏霄更加冷酷的伤害。 “你觉得自己可怜吗?师兄弟都有父母的疼爱,你却没有?公仪徵,你生来就受尽师门宠爱,未曾见过黑暗,一点点的伤害就承受不住了吗?你千方百计想要追查当年真相,是想证明她的清白吗?不,你只是想证明她是逼不得已,而你是被爱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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