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唐姣嘴上是这么说的,可还是呵欠不断,眼角都挤出一点泪水。 眼前的人影晃动,耐心地询问道:“想聊什么?” “想聊聊我在师兄的意识中未能看到的那部分回忆。”唐姣拢了拢衣袍,皎洁的月光照进房间,将面庞映得像羊奶般细腻柔和,泛着浅光,她抬起眼睛,眼睫上挂着的泪珠欲坠未坠,说道,“这段时间睡觉的时候,总是梦到那时候我所见的景象,可总是断断续续的连不成完整的,大多都是空白,梦里我就在想了,要找个机会将空白填满。” “如果只是平铺直叙地讲,你或许很快就会睡着。” 唐姣抗议:“我不会的,我尽量保持——清醒——”又打了一个呵欠。 徐沉云:“嗯?你确定?” 唐姣选择看向了罪魁祸首白泽。 它许久没出去玩过了,白日与银月兔闹腾得太凶,这时候困得要命。 即使在唐姣充满了谴责的目光下,它憋了一瞬,还是忍不住打了大大的呵欠。 唐姣:“......” 徐沉云揉了揉白泽的头,毛茸茸的脑袋跟着晃了几下。 “不如这样,我们互相提问,如此你应该就不会感觉困了。”他提议道。 “好主意!”唐姣一下子来了精神,“谁先提问呢?” 徐沉云谦让道:“师妹先问吧。” 既然这样,唐姣就不客气了,问道:“师兄是如何被宗门找到的呢?” “你在意识深处所看到的景象,在彻底融合之后,我也看到了,其实那与现实是有一定出入的。”徐沉云平静地说道,“譬如那时我并没有笑,在剧烈的疼痛下,我甚至很没出息地哭了,试图咬断舌头自杀,但是,或许是因为我并没有我认为的那么洒脱,我没能成功,我本质上还是不想就这么死去的,所以试了很多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大约就是在那个时间点,掌门等人轰开了房门,风雪顿时灌进房间,我依稀记得他们很轻易就解决了那些食客,将我救出来,顺便打开了其他几间笼子,后来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等我醒来之际,身上的伤口就已经全部被治愈好了,不留痕迹。” 意识深处的少年徐沉云笑得很洒脱,很肆意。 大抵是因为,他心中希望那时候的自己可以凭心而动,痛痛快快。 可惜事与愿违,事实与被美化的记忆往往背道而驰。 唐姣忽然觉得很难过。 明明是她要问的,现在她却有些后悔了。 徐沉云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接下来,该我问你了。” 唐姣重新打起精神,说道:“师兄要问什么?” “听说师妹在进入宗门前是绣娘,师妹踏上求道之路的契机是什么?” “我还从来没有和谁说过我的事情呢,有点新奇,让我想想如何组织语言。” 徐沉云笑道:“能够成为第一个,我感到很荣幸。” “嗯——好了,我知道该从哪里讲了。”唐姣娓娓道来,“师兄与我同在人间生活了多年,应该很了解凡人的观念,几乎所有人都想生下男孩,不愿养育女孩,所以他们往往在知晓了婴孩的性别之后会进行选择性地放弃,而我,就是那个被放弃的小孩。” 徐沉云并没有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就像唐姣当初静静地倾听他的过去那般。 他知道她并不需要安慰,她自有她的傲骨,旁人的怜悯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那时候的我还懵懵懂懂,只知道在弟弟出生之后,我就变得孤身一人了。本能让我想要活下去,所以我到处混饭吃,有时候帮商人吆喝,有时候帮船夫摆渡,最后是在一家绣坊找到了栖身之处。”她说,“其实,在拜入宗门的时候,我的手上全部都是伤口,一点也不好看,是庄轻师姐偶然发现了这件事,塞给我好多她私藏的药膏,所以我手上的那些旧伤才渐渐地消了,如今又被常年炼丹的茧代替,或许也算与前尘道别。” “成为绣娘之后,我偶尔也会碰见当初的父母,他们带着弟弟来置办新衣,那时候我就会躲到帘子后边去,不愿意见他们,想来他们或许也觉得我已经死了。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偶然的一次,两名高阶修士在附近争斗,战火波及到了这个小村落。” 她在风雨飘摇中逃亡。 原本记忆中应该是房屋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 昨天还在交谈的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几乎在瞬息间就化为了尘埃。 当这个时候真正到来之际,唐姣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难过。 她所有的难过都来源于“我无能为力”,而不是“他们都死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读懂自己,原来是如此的恨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烟消云散才好。 所有曾在她感到煎熬的往事中停留过的人都消失才好。 “我以为我真的要死在那里了,忍不住一直掉眼泪,很害怕,也很茫然。”唐姣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释然,“但是却有一个剑修救了我,她给了我一枚回春丹,就径直走向了纷乱的源头,我甚至没来得及对她说谢谢......师兄,你猜猜那个剑修是谁?” 徐沉云说:“既然你这么问了,说明是我认识的剑修?” 唐姣点点头,“而且,还是大师兄非常要好的友人。” 徐沉云思考了一下,“会做出这种事的人,莫非是江赴亭?” 唐姣说:“对,就是江师姐。我那时候只看到了她的剑,没看到她的长相,若不是在师兄的意识中看到她的剑,我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呢,现在想起来觉得好巧。” 徐沉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 唐姣问他:“师兄,你怎么了?” 徐沉云说:“小师妹,你知道吗?剑宗是没有丹修的。几十年前,江赴亭教你的柳师姐剑术,你的柳师姐偶尔就会从宗门购入丹药过去同她交换,江赴亭不甚使用丹药,平日里就都存下来了,如果我没猜错,她那时给你的回春丹,正是方长老所炼制的。” 唐姣仔细将这关系一梳理,也愣了,“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该说是巧合,还是该说是冥冥中的注定?” 徐沉云握住唐姣的手,垂眼看去。 月光下,她的指缝间确实只有常年炼丹留下的茧,不见其他伤痕。 “我到现在还十分心有余悸,我很庆幸那时候你遇到的是她,也很庆幸她能够遇到你......如今我才能见到你。”他缓缓说道,“过段时间,你想与我一起见见她吗?” “如果师兄能带我去见见她,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也想当面感谢她呢。” 唐姣说着,翻过手腕,小指轻扫过他的掌心。 “师兄还记得,我曾在你意识深处说过,你并没有完全抛却过往吗?” 徐沉云说:“我记得。” “我很少跟别人剖析自己,也很少试图去了解自己。”唐姣看着他的眼睛,“其实那句话,我实在是感同身受,因为,即使是我的身上多多少少也烙下了前尘的沉疴。” 她是那样的急于证明自己。 她并不比任何人差,她不该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尽管没有人催促她,没有人追赶她,但唐姣总觉得自己在被催促着,在被追赶着,而当她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人竟是自己——女孩很急切地说,往前跑,继续往前跑吧。 这种急切如影随形,即使到现在,比起依靠别人,唐姣仍然更想依靠自己。 “我是丹修,但是我有自保的能力。” “我不需要帮助,我自己可以。” “我的计划中只有我一个人。” 像是这样类似的话,她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然而物极必反,唐姣最终还是在丹修大会上栽了个跟头。 那一瞬间的痛苦几乎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那时候,是师兄阻止了我。”唐姣语气温柔地说,“尽管师兄或许并不知道,但其实师兄早在我拯救你之前就已经拯救过我了,所以我当时说‘我确实被你虚假的温柔所拯救了’,这句话不是冠冕堂皇的假话,而是真心话。我如今才发现,我一直想得到的不过是一句承认,只不过嘛......师兄你总对我不吝赞美,我有点习惯了。” 徐沉云露出苦恼的神色:“看来我需要再学习一下其他方式了?” 唐姣笑道:“你可以再对我严厉一些。” 此时,旁边的白泽已是鼾声大作,如雷声滚滚,踏云而来。 徐沉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那就从明天开始。” 明天?明天要做什么? 唐姣这时候没问。 但是,很快,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徐沉云这话的意思。 因为从这一天起,徐沉云就像他许诺的那般,开始亲自教她吐息之法。
第99章 ◎“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翌日, 天还没亮,唐姣就被叫醒了。 她认为自己很自律了,在药王谷的修习的时候起得就挺早。 没想到, 徐沉云竟然比她起得还早,天都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早有耳闻, 剑修皆苦。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唐姣匆匆换好衣服,赶往和徐沉云约好的地方。 桃林深处有一块空地,她赶到的时候,剑修已经在那里久候多时了。 “昨夜,你说你想学吐息之法。”徐沉云见她来了, 将手里的剑递给她,“我从今日起便开始教你,希望你能够在七日内学会, 以你的水平, 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学。” 唐姣信心满满地接过了剑,“好!” 然后, 徐沉云一松手,她的瞳孔就急剧收缩了一下。 这柄雪白的剑纤细而轻薄,看起来很轻巧, 真正拿到手里的时候她才发现它竟然这么重,好似有千斤,秤砣一样让她的手往下坠去——唐姣不得不用上双手,浑身上下连脚趾都在用力, 但是她平日里缺乏锻炼, 即使她再如何施力, 剑还是当啷一声掉下了。 看着地面上,剑砸出来的那个坑,唐姣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她怎么记得当初从徐沉云手中抢走这柄剑的时候,它并没有这么重呢? 许是看出唐姣的疑惑,徐沉云俯下身,轻松地拿起了剑,解释道:“天岩琉璃本身是没有多少重量的,但是当我将真气注入其中的时候,随着真气增多,它的重量也会增加。我现在只加了一点真气,所以它还并不是很重,正适合你这样的初学者来练习。” 这还不重吗?唐姣肃然起敬。 她问:“可是......这和吐息之法有什么关系?” “这是在模拟遭受阴火侵蚀的情况。”徐沉云说,“阴火入侵体内后,会不断地挤压丹田、收缩经脉,并且会让你感觉身体变得非常沉重,这也是阴火事件的时候许多修士未能逃过追赶的原因之一。我会教你如何吐息,在吐息的同时,你需要拿着这柄剑,承受住压力,调动浑身的真气,促使周天运转,用比经脉毁损更快的速度修补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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