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威胁似的,朝他比划了一下健硕的肌肉。青年闭嘴了。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早点卖得很快,有屠夫在旁边搭把手,很快就忙完了,中途也有认得他的人好奇地问一句怎么今天来卖早点了?屠夫支支吾吾说,总之今天不准备出摊,没事干,所以来帮个忙......搭话的人遗憾地说,可惜,我还想买猪肉呢! 明天,明天一定出摊。屠夫如此承诺道。 他紧张地数着时间,等青梅在信中和他约好的时间一点点接近。 屠夫当然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还是请教了隔壁的书生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 其实青梅和他约的时间临近黄昏,他本来是有时间出摊的,只是他太紧张,坐立不安,他们实在太久没有见过面,他难得注意起了自己的形象,如此惴惴不安等了一天。 他终于捱到太阳落山,急急忙忙赶到了约好的地点。 这是一棵柳树下,青梅还没来,屠夫站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远处的那座山脉。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这座山就在这里了,或者说,自从天地伊始之际,它就在这里了,用肉眼去测量,它似乎很近,其实是很遥远的,只是今天的天气比较好,秋高气爽,能够清晰地看到山脉的轮廓,连绵逶迤,泛着透亮的光,像沾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就在屠夫对着山愣愣地发呆时,眼前忽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挥了挥。 怎么在发呆啊?青梅笑嘻嘻地跳进他的视线里,说,等我很久了吗? 屠夫原本想说“没等多久”,忽然看到青梅的手里拿着一个行囊,支起的一角能够看到里面闪烁的宝石光芒,他顿时产生了不详的预感,问青梅,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青梅一下子把手背过去,勉强笑道,好不容易见面,别聊这么扫兴的事情。 屠夫心中的喜悦荡然无存,咄咄逼人地追问,你不会要离家出走吧? 青梅被他这样追问,逼得急了,也有些烦躁起来,大声说,是啊,我就是要离家出走了!家里人给我定的婚约就是在明日了,我要不走,明日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又说,你就去仙门寻我吧! 屠夫这下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走了,我还不是见不到你了? 青梅见他脸上露出愧意,心里的火也消了许多。 她说:我今天之所以要见你,就是想当面问你一句,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屠夫想说,我跟你走?不是应该你跟我走——这么说才对吧? 但是他的心很乱,想了多年的事情就这么突然发生了,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青梅叉着腰盯着屠夫,说,五,四,三,二,一......好了我走了。 屠夫赶紧拉住转身欲走的青梅,他力气很大,抓得她一个趔趄,但是他非但没有从她脸上看到恼怒,甚至从她的嘴角看到了狡黠的笑意,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上当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屠夫说:你等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青梅拉住他的手,柔荑触到粗砺的茧,于是轻轻覆了上去。 她说:我跟你一起。 两个人做贼似的摸了回去,屠夫翻箱倒柜,赶紧收拾好了东西,仿佛追兵已经找上门来了,青梅倒是比他还要镇定,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她却还有心情开玩笑。 她说:诶哟,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钱?不会早就对我生出歪心思了吧? 屠夫嘴笨,肚子里一点墨水也没有,向来说不过她,于是决定装聋作哑,不过装聋作哑是装了,手却还是一直攥着青梅的手,半是紧张,半是激动,手心里都汗津津的。 这场逃亡没有预兆。 两个人像是回到了幼时,脱离了等阶的束缚,放下一切世俗的观念,在田野之间自由自在地奔跑,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子,累了,也觉得走够了,于是去借了一匹马来。 青梅不会骑马,窝在屠夫怀里,百无聊赖地跟他聊天。 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就这样先走吧,走到哪里都可以。 那座绵延的山脉看起来仍然很远,只是,他们总有一天会抵达那里,对吧? 青梅有点困困的,嘟囔道:我再也不当大家闺秀了!我要穿男装! 屠夫说:知道了,知道了。 青梅又说:你找个地方继续当屠夫,我在你旁边搭个铺子,专门卖豆腐。 屠夫说:你会做豆腐吗? 青梅说:不会。不过我这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学会吧? 屠夫无奈道:嗯,好吧。 青梅说:我想在大晚上的逛闹市。 青梅说:我要自由自在地躺在草地里看月亮。 青梅说:我还要...... 她越说越困,越说越困,几乎要睡着,又强撑着不想这么睡过去。 一声巨响,惊碎了她的梦境,让她猛然醒了过来:怎么了?什么声音? 而且,怎么总感觉越来越热了呢?她一边想着,一边抬起了头—— 但是青梅什么也没来得及看见,因为一双粗糙的、宽厚的手掌覆住了她的眼睛。 青梅问:咦......为什么要捂住我的眼睛? 她抬起手,想要扒拉下屠夫的手,可是屠夫的手死死地捂住她的眼睛,几乎让她感觉疼痛了,青梅听到风吹鸟啸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塌陷、在断裂,她听到了惊慌失措的哭喊,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感觉到有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了她的后颈,让她战栗。 她听到屠夫的心跳声很快,很快。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混着哽咽的声音。 他久违地喊了她的乳名,说,其实我一直都—— 之后,他说了什么,青梅没能听清楚,因为她的意识在一片炙热中消弭了,几乎连回拥他的机会都没有,她也想说,你在害怕什么呢?别害怕,我不是在这里吗?然而谁也没能将话说完,因为黑暗来得太快,瞬息间就将万物吞噬殆尽,只留下了一片死寂。 唐姣感觉自己的灵魂逐渐升高,目光所至,两具森白的骨骸被碾作飞灰。 这是她梦境中所看到的一幕,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她的眼前。 和屠夫共情的她几乎是感觉胸膛被撕裂,那种得到之后再次失去的痛苦和不甘,连同火焰再次席卷了她的身体,绝望犹如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窒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姣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棺”却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从灵魂抽离的那一刻起,唐姣就感觉到自己被强行拉向了另一个方向,飘过茫茫的火光,塞进了另一具也已经变成了白骨的身体里。
第49章 ◎商人和少年。◎ 这具身体的主人, 是个恶贯满盈的商人。 商人油嘴滑舌,游走在修士与凡人之间,游走在修真界与凡界之间——虽说如此, 修真界和凡界不应该是一回事吗?不是的。商人闻言,立刻笑了,拍着年轻人的肩膀说道, 要是你亲眼见过仙门,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那里是不属于凡人的另一个世界。 丹修出现后,医师变得毫无用处; 剑修出现后,侠客也与孩童无异; 符修出现后,车马驿站成了累赘; 气修出现后, 从此天际如履平地。 商人侥幸,有个叔叔进入了仙门,虽然那叔叔和他之间隔了不知多少代亲戚, 早就不知道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到底沾不沾得上边了, 不过,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他也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叔叔和仙门牵线搭桥,扯上了关系, 这才得以在修士与凡人之间游走。 家底越是殷实的凡人,就越是信奉修士,而商人就是辗转于各大仙门,收购丹药、符箓之类的东西, 兜售给这些愿意一掷千金的凡人, 见不见效不要紧, 有没有风险不要紧,“只要是仙家的东西,总是好东西”,大多人都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也乐见其成。 他是商人,不是修士。 他只管卖出去,挣到钱,至于之后的事情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也有人找上门来,哭着要向他讨个说法,说他害死了多少人命,商人一开始还觉得愧疚,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后来也就渐渐地麻木了,习以为常了,说到底,他就只是个商人而已,他也需要养家糊口,如果他不挣这份沾了血的钱,那么死的就是他的家人。 他甚至可以满不在乎地讽刺道:可是当初不是你们央求我卖给你们的吗? 商人衣冠楚楚,温润儒雅,微笑着让侍卫将那些人扔出门,听到门外的惨叫,仍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吹开水面上的茶叶,一边喝着茶,一边计划下一步的行程。 只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商人的队伍朝东行了十日,目光所至,已经足以见到那座山脉。 那是一座连绵的、巍峨的山脉,横贯南北,位于九州中心,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商人习惯于将它视作一个地标,行商十年,他见过这座山不下十次,不过因为这座山实在太高,几乎没入云间,山顶经年覆雪,他的队伍每次行至此处,都会选择绕道而行。 每到这时,商人都会远远地望向那座山脉。 如同望向他再也难以踏足的故乡。 这是他充斥着铜臭味的日子里为数不多有雅兴的时候。 可惜有些人就是不给他这个附庸风雅的机会。 身旁的人狠狠地啐了一口,大骂:快点放开我! 商人眺望山脉的视线收了回来,望向自己的身旁。 这次和之前不同的是,昨夜,同行的侍卫抓到了一个小贼。 说是“小贼”,还真的是小贼,年纪不大,可能也才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正极力地拧转手腕,想要从绳索中挣脱出来,结果挣是没挣开,反而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像条气喘吁吁的狗,狼狈又难堪,脸涨得通红,和老神在在坐在藤椅上的商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侍卫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很令他心焦。 商人说:你太扫兴了,破坏了眼前的美景。 少年说:那你倒是给我松绑啊,我不打搅您行不行? 商人手中的烟斗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说:这可不行。你要偷我东西。 少年憋着一口气,说:可是我又没有偷到手啊! 商人说:没偷到是一回事,偷没偷又是另一回事。 以防少年是受仇家指使,他又试探道:你知道我这趟的货物装的是什么吗? 少年说:不知道。 商人觉得好笑:你不知道就来偷?笨贼。 少年在地上一骨碌坐了起来,说,因为我听说你有钱,而且你挣的都是黑钱! 商人闻言,说:你知道什么是黑钱? 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反正......黑钱就是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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