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焉,她总算看见了他。他仍是站在进门处,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深碧色的瞳中并没有什么情感,仿佛在控诉她将他独自撇在了那里。 桃夭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起了身,走到他身边。 “勾黎。”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男子于是回过头来,与她对视着,幽深的瞳仁却似是深渊一般,看不出喜怒。 她本以为他会有一些其他的情绪,例如失落,或者不满她方才完全忽略了他,她甚至都准备好了怎样安抚他,可他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然后扬了扬嘴角,“阿姐,怎么了?”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这个反应无端加重了些许她心里的愧疚感,他先前怎么说也是帮了自己,在这样危险的幻境中,她却直接把他忽视了那么久。倘若方才出了什么差错,这么远的距离,又是在她不注意的情况下,也许他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便会彻底失了性命。 “对不起。”她闷闷道,“以后不会忽略你了。” 用愧疚,怜惜,同情捆绑住的情感羁绊,勾黎虽然并不擅长,却能运用的很好。但看她那般内疚的模样,不知怎的,他却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感到快意。相反的,他甚至有几分气闷。 是因为她就那样轻易的落入陷阱而让他感到太过无趣,还是只是因为她太过天真,竟不懂对他人设防? 他潜意识里自以为更加偏向前者,因为他一向是厌恶后者的,盲目的相信从来只意味着软弱。 他于是摇了摇头,刻意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道:“没事的阿姐,我不怪你。” 少女果不其然愈发歉疚了,他合意地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目光越过她停留在那座玉女像上,然后才轻轻开口:“阿姐方才是想问些什么吗?” “啊…是。”这么被勾黎一提醒,桃夭才想起正事来,启唇道,“我见那座神像的面容并非神祇,就想问问凡间是否有什么习俗是会用通灵玉给人铸像的,私自铸造那种。” 通灵玉众所周知是神像的唯一材料,世间绝无替代,且唯有皇家才具有铸造的权力,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但她还是不确定地想问问是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习俗。 她发现了那座神像的疑点。 勾黎垂下了眸,目光再度回到她的身上。她并没有与他对视,只是定定地盯着不远处,像是在思考,可眉目间,却又透着举棋若定的从容感。 他的眸中寂然,看不出喜怒,原本阴晦的神色与一直以来对她的轻视在此刻却无端消散,在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莫名的赞赏。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眼前的少女并不像那些神族一样愚昧无知。 她有着自己的思辨能力,虽然也曾依靠过他给出的线索,但却从未依赖过那些,相反的,她自己便能够从紊乱的谜团中拆解出重要的一端。 这种聪慧,带着不可控的因素,像是诱饵一般,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他似乎本能地满意她的反应,或是说,他觉得她理应如此。 他于是佯装思索了片刻,而后慢条斯理道:“不曾有过。云泽开元年,圣上便下令通灵玉唯有皇家才可用于铸造神像,百姓不得私藏私铸,违者族诛。” 闻言,桃夭心中猜疑更重了。既没有相关习俗,又连带着如此重的惩罚,只能说明,那座神像的来历不明且别有用心,那人为何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将凡人之貌伪装成神像,到底是何意图? 而且,分明有那么多玉料,为何偏偏是通灵玉? 桃夭回转头,再次看向那尊玉女像,它就那样被帐幔半遮半掩着,立在床的中央,远远望去,周身的雕刻栩栩如生,仿若它下一秒便会活过来一般。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某一瞬间,她似乎在那玉像的周围看到了一缕微弱的黑气,一闪而逝。
第12章 古怪 那一丝黑气虽然消失得极快,却莫名给她一种熟悉感,仿若在哪见过一般,但她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桃夭皱眉沉思着,正打算和勾黎一起上前细细勘验时,耳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桃夭心下暗道不妙,这回定是有人来了,此地不宜再留。双手掩于袖中迅速反转着,她倾力结出一个法印,虚空中瞬间破开一道仅容他们二人大小的口子,犹如一扇门一般,就这样悬浮在他们的面前。 脚步声极快,仿若发现了什么般极速地靠近着,几乎要到那道房门前了。 来不及了,桃夭再顾不得什么,下意识地拉起勾黎的手迈向虚空之门,二人的身影顷刻间消失在空气中。 再次睁眼已然到了柴房处,桃夭抚了抚胸口,总算松了口气。还好她跑得快,方才那个情形,倘若再慢一刻,她和勾黎就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知道了国师府邸的位置就方便多了,至少有危险时还能用术法瞬移回来,否则若是像来时那般慢慢走回去,可早就没命了。 桃夭仍是有些心有余悸,片刻后,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适才紧急之下,她直接一把抓住了勾黎的手,而此刻,她的手仍是搭在勾黎的手腕上。 她登时有些不自然地松开了手,悄摸摸地抬头观察他的反应,还好眼前的男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或是说,并不太在意她方才的小动作。 她又将目光收回来,不知怎的,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辨不出已至何时,些许晨光已然顺着破旧的窗棂探进了房内,却仍是昏暗的,扬尘在稀薄的光线中肆意飞舞着。 是时候该回去了,趁着这天色尚未大亮。望了望窗外,桃夭心念。白天偶尔会有狱卒进来,若是在清点祭品人数时发现少了人,那可就麻烦了。 她于是扬起头,看向身侧的方向轻声道:“我先回去了,晚上子时再会。”她正准备施法回牢房时,瞥见自己衣袖上的血污,想起来什么似的,不放心地向男子嘱咐了一句:“对了,千万不要为难那个狱卒,这里已经很危险了,我不想你被他们怀疑。” 一瞬间,她似乎看到男子在听见某一句话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然后又很快恢复如常,他只是勾了勾唇角,看着很乖巧地对她轻轻点了头,却奇怪地没有应答她的话语。 不过桃夭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在勾黎点头后她便立即开始施法,身影转瞬便已消失在原地。 她刚走的后一秒,男子垂眸寂然地瞥向她原本站立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牢房内一如往常般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索幸她回来得还算早,那些少女们仍在熟睡中,她听见轻微的,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又看见她们紧紧地挨在一起相互取暖,忽然就觉得有些心疼。 眼前的这些少女们,还有这个幻境里的所有人,虽然只是魄灵的一段记忆,但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啊,竟是这般被那作恶之人永生永世困在这里,如同傀儡一般被利用与操纵。 桃夭只觉得无比愤懑,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与怜悯。 受苦的永远是平凡的百姓。 无论是各界的斗争,亦或是谁人的私欲,无论是什么,牺牲的永远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为神者兼爱天下,只愿她集齐神器碎片后,神界的当权者,能够为这乱世间带来正道。 桃夭叹了口气,再次望了望那些蜷缩着的少女,眸光充满了悲悯。等她破开这幻境后,她便会超度他们,即使这些人早已无法再入轮回,但至少也不会被幻境中的一方天地束住手脚。 她依墙坐下,开始仔细回顾今日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国师府邸开始的,那道暗门,以及那尊伪造的神像,他甚至都还是这起祭祀的操控者,她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国师便是织造幻境的元凶了。 但有一些她还是有点想不通,那座伪造的神像很显然并非是为了像神界祷念,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有他所谓的献祭,他费劲心机地造出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幻境来,将邺城吞噬为空城又用活人当作祭品献祭,真的只是为了用献祭得来的力量维持幻境的运转那么简单吗? 猜疑在心下不断扩大着,无数的猜测从脑海中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却是零散的,串不到一起,就如同她现在的局面一般,一切七零八落的线索拼凑在一起,也只能勉强找出两个可疑之处。 而那两个可疑之处又恰恰是最关键的。 桃夭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决定不再去想这些毫无头绪的可疑点。若是没有更多证据与线索,一昧的空想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线索才是,她不由得低下头,瞥了一眼那吊坠,它仍是还剩下三分之二的亮度,但她很清楚的明白,要不了多久,那光芒便会再暗下去一截。 从初始的惊恐到慌张再到现在的能够平静的面对如沙漏一般快速减少的时间,她总算是有所成长,虽然其中也少不了勾黎有时的帮助。这个人族少年并不如她初见时以为的那般粗浅无知,反而,他异常的冷静清醒,有时甚至更胜她几分,这让她不由得有几分佩服。 桃夭把从吊坠上的目光收回来,脑海中莫名想到了那尊玉女像,那上面一闪而逝的黑气着实让她怀疑,她今晚须得再去那国师府的密室里探探才是。 心中打定了主意,桃夭缓缓阖眸,开始打坐调息,继续尝试突破体内对法力的桎梏。 这一打坐就是一天,时间很快便到了晚上,经过此般久的调养,桃夭只觉自己的状态好了不少,虽是仍旧没能完全突破桎梏,但是也恢复了不少法力,甚至连精力都充沛了。 不过奇怪的是,整整一天之久,这间牢房里原本的那位狱卒都未曾来过一次,甚至本该是由他送饭食的时候,来得却是另一名新的狱卒——看着很面生,不过倒是很和蔼,说话轻声细语的,就是话音里似乎有些发颤,食盒里的饭菜也跟着好了许多。 终于到了子时,桃夭蹑手蹑脚地起了身,确认周遭的少女都已熟睡后才暗暗施法,从面前的虚空之门中跨了进去。 一睁眼,她便发觉勾黎已然在柴房内等候,他并没有主动说些什么,只是垂下眸,寂寂地看向她,然后目光一点点下移,他似乎是在一寸一寸的端详着她,直到将她浑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后,他才别过了脸,面上始终没有什么神情。 桃夭有些奇怪于他的反应,但是没有多言,只是即刻施法向国师府邸中的密室出发。 不过片刻,二人再度睁眼时便已身处密室之中。 满堂烛火摇曳着,投映在墙壁上如粼粼波光般不住流动着,带着让人放松的暖意,仿若一场飘摇的幻梦一般。但桃夭却觉不出丝毫的温暖,心下唯有对此地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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