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他问。 媿娋躺在榻上,瞥了恒子箫一眼, 倏地哼笑了一声。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听姑姑讲故事的娃娃了?”她扯了旁边的络子在手里绕着玩, 一边嫌弃着恒子箫,一边又接着道,“后来她师父来了。” “那个老者?” “是,我也就是那时见过他一面。”媿娋道,“那个老头带着司樾去过很多小世界, 那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和司樾分开, 到了地方, 把司樾一放, 自己跑去玩。” “这一次他来, 却是让司樾回混沌。他说她大了, 自己也该走了。” “他要去做什么?”恒子箫问。 “天晓得,”媿娋道, “反正见了司樾一面,他就走了, 让她不要找他。” 她说着,不满地抱怨一声, “真把自己当成菩提老祖了不成。” 恒子箫记得,媿娋先前的语气中对那老人是极其不屑的,可这一声抱怨,却让他觉得,媿娋的不满并非针对老者本人,而是因为他抛下了师父。 尽管师父从前现在都更加在乎媿姈,但媿娋对师父的感情似乎并不比任何人浅。 “师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么?” “上哪找呢,除了最后那句讣告,就再没过消息了。”媿娋扯断了两根络子,“司樾也当真听话,他让她回混沌就回了——连带着我们。” 当时的她们过够了被修士追杀的日子,在司樾击退那名修士时,媿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路爬到司樾的脚下。 她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咽着血沫说:“求您收留我们。” 不仅是为了保命,更也是因为,司樾是她所见之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司樾是女人。 媿姈怜爱司樾,而媿娋憧憬司樾。 “即便是混沌界内,强者也多是雄性。”媿娋敛眸,“对我们来说,司樾太难得了。” 恒子箫颔首,“我理解。” 以媿娋的经历而言,凭空出现的一位女魔,确如救星一般耀眼。 “你一个男人,能理解什么。”媿娋却是冷嗤一声,“别惺惺作态了。” 那时司樾低头凝视了一会儿跪在她脚边的媿娋,她原本对这个女妖没什么兴趣,可就在这时,她改变了心意。 她带着两妖去了混沌界。 她们在混沌界找了个住处,两人伴在司樾身边,如婢如姊。 媿姈打理着她们的小屋,为司樾洗手作羹; 媿娋则每日跟着司樾外出扫荡周边的妖魔。 直到一日,她们在崖边遇见了一个身着破衫,双眼如死灰一般的男人。 “柳娴月。” 事到如今,媿娋依旧不由得感慨,“他一生最狼狈不堪的模样都被我们给撞上了。” “他是……” “嗯。那时他一族被神仙剿灭,说是剿灭,不过是适逢神君大寿,下面的小仙寻找贺礼,寻到了他们族中的一块古柳木上。” 媿娋抬手,轻描淡写道,“那是人家的祖宗,怎肯相让。但柳氏一脉都和柳娴月一样,平日里清心寡欲,从不和外界起纷争,一旦起来,就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恒子箫皱眉,“这不是杀人夺宝么。” 媿娋倏地大笑起来,笑得头上金饰晃动作响,一双媚眼毒辣地睨着恒子箫,笑道,“对我们来说是,可对你们神仙而言,只是剿匪而已,还能记一回功呢。 “兴许过不了多久,你也有机会来这混沌宫剿一剿了,若能取得司樾的项上人头,天界高低得给你封个斩魔神君当当。” 恒子箫默然地盯着媿娋。 他并不辩驳,也不和她置气。 不管如何辩白,他成为天界一员、站在了师父对立面已成事实。 他已然向媿娋承诺过,自己绝不会背叛师父。 这誓词和决心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出来说。 恒子箫不言语,媿娋觉得无趣,那黑沉沉的眼神看着她,倒好像恒子箫是个长辈,她才是任性不讲理的娃娃似的。 她撇过头去,接了上面的话,“总而言之,柳娴月来了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彻底变了。” 崖边一遇,本欲赴死的柳娴月看见了司樾。 他虽然看不清司樾的实力几何,却看得出,她是个魔——不过几百岁的年龄便成了魔。 这令柳娴月生出一份强烈的希冀来。 他问司樾:君可有天下之志? 司樾说:没有,挡路了,让让。 柳娴月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有魔圣巽琅在,谁敢妄图天下。” 尚且年幼的司樾脚步一顿,转头看他:“谁?” 柳娴月摆手,“你一个几百岁的小丫头知道也无用。前后已有三位武神为剿他而入混沌,结果都是无功而返,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打得过他,我还是去死罢!” “……”后面的事,恒子箫大概猜到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师父也有如此天真单纯的时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依我看来,柳娴月也单纯得很。”媿娋道,“他不善武斗,却有蚕食鲸吞三界之智,偏又长了一副菩萨似的软肠子。” 柳娴月清楚地知道,天界的强大不在个体,而在严明的纪律。 神王往下如络子一般,将所有神仙捆绑在一张网上。 而混沌的弱小在于散乱。 司樾固然强大,可以帮他杀死灭他族人的那一支仙脉,可天界对混沌同仇敌忾,一旦有仙坠入魔手,整个天界都会震怒。 这混沌界里,没有任何一个魔可以对抗整个天界,因此,柳娴月心中再恨,也不得不按捺下来。 他要做的第一步,是将这个混乱割据的混沌形成统一。 “统一了之后,他却心软了,舍不得这井井有条的江山、 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更舍不得司樾为他吃苦,便把那灭族之仇放去了一边。” 恒子箫垂眸。 可惜,这些柳娴月想守护的东西,最后还是毁了…… 连柳娴月自己,也死在了他最恨的神仙们的手上。 或许便是如此,师父才会暴怒,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势要灭了天界。 媿娋往后一靠,“好了,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这被尘封了数千年的旧事,因为恒子箫而一一打开,有些事,连媿娋自己都差点忘却了。 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媿娋恍然间发现:原来,她真的已经活了很长的岁数,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 “多谢您。”恒子箫冲她低头致意,“晚辈受益匪浅。” 在听了这漫长的故事之后,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总有追不上师父的挫败。 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仅是功力,也是经历。 他自以为曾经沧海,可和师父相比,实在是一张寡淡的白纸。 师父自然是无所谓他有没有在修真大会上获胜的。 那一场比赛、那一两次胜负对师父来说,只是场孩子间的过家家,输了没什么大不了,赢了也不值夸耀。 即便是所谓的飞升,在师父眼里,或许也只不过是婴儿蹒跚学步而已。 他还有得要学。 “好了,你在我这儿待得也够久了。”媿娋抬手,殷红的指甲扬起,她开口,道,“赤枫,要看就进来看,偷偷摸摸的,叫人笑话。” 恒子箫一顿,紧接着便见院外走来一红衣白褾的男童。 这男童长得极其标致,一对圆眼如琥珀般晶莹剔透,脸上还有一醒目的印记,形状如同枫叶。 他生得好看,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好。 “娋姑姑,”男童盯着恒子箫,低声问:“这是谁。” “如你所见,”媿娋轻飘飘道,“他是仙。” 心中的猜想得到印证,赤枫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欲化箭穿透恒子箫似的,冷声问:“天界的人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媿娋起身,柔荑不轻不重地搭在了恒子箫肩头,“他是司樾的徒儿。” 赤枫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望着恒子箫。 恒子箫对他一点头,简单介绍了自己:“恒子箫。” “他才刚刚成仙。”媿娋竟好心地帮恒子箫说了话,“你也别太敌视他了。真要论起来,如果不是他,司樾也回不来,况且,他原是魔身,是司樾非要他修仙的。” 听了这话,赤枫脸上的敌意转变成了疑惑。 “主人为何要让他成仙?” “这是天界和司樾的约定,只要他能成仙,司樾就能回来。” “原来如此。”赤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恒子箫的表情里多了两分同情,“这么说,你是被神仙们利用了。” 在赤枫眼里,恒子箫俨然是个好不容易修炼成魔,却卷入了神仙们的阴谋里的可怜人——什么阴谋? 天知道,反正就是神仙的阴谋。 恒子箫没有辩驳,这话也无可辩驳,唯一值得更正的是,他卷入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司樾刚回来,忙着和你姈姑姑亲热,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空。”媿娋搭在恒子箫肩上的手往前一推,将恒子箫推去了赤枫身前。 “她把这崽子交给了我,我现在交给你们,带他去宫里逛逛,以后还得住一段时间。” 赤枫应道,“是。” 齐胸高的男童气势却不弱,他侧过身,对恒子箫道,“跟我走罢。” 恒子箫对着媿娋行礼告辞,既是感谢她告诉了他许多事,也是感谢她方才替他说话。 他不知道,媿娋替他解围并非好心 ,而是因为若她不说,赤枫兴许真的会将恒子箫杀死。 这混沌宫、混沌界里,没有不讨厌神仙的人。 目送恒子箫离开,媿娋在空荡的殿中抚掌两下,顷刻间,墙上、地下钻出数十黑影。 媿娋一扫这些影子,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干活儿!” 从前司樾不在,她看谁都心烦;现在司樾回来了,这些宫仆也便可以出来做事了。 不止是媿娋的院子,当司樾的气息散开,整个混沌宫都活络了起来。 像是一头沉睡许久的巨龙,缓缓睁眼,慢慢活动起了身子。 恒子箫随赤枫一路参观这座宫殿,途中便见到了这百废向兴的一幕。 混沌宫花园、池塘不少,赤枫领着恒子箫穿过一座又一座花园,道,“因柳先生喜欢园林,来宫里的草精木妖也多,所以这里的园子也多。” 他顿了顿,回眸看向身后的恒子箫,“你知道柳先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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