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各地各处的请愿函,你这会儿子看了吧,该批紫的批了,我好操办下去。” 司樾在椅子上一瘫,“可今天是休假。” “你闲着也是闲着。”媿姈把信塞进了她怀里。 司樾无法,只能一脸晦气的工作。 她翘着二郎腿,没骨头似地躺着,一张张翻看起来。 照例把头一张的“申请加薪”扔去一边,她从第二张开始看起。 看了一会儿,在一堆申请加修、加筑、加派的请愿里,司樾抖棱出一张来。 “这是哪个人才——申请御膳房为三等宫娥免费提供芒果饯。” 媿姈噗嗤一笑,把那张信函接了过来,打量了一番后,“虽是匿名,但我认得这个字迹。” 司樾昂了一声,懒洋洋道,“那你看着办吧。” 她把该批的批了,准备回去。 纱羊还记着街上的仇,不愿意跟着司樾离开,留在媿姈处和她聊起了花茶。 她不走,便只有恒子箫跟着司樾离开。 外头华灯初上,暮春夜风微寒中又夹杂了几缕暖意。 天还没有黑透,他们沿着宫道漫步消食。 恒子箫本以为只是寻常的一场散步,可回过神来,他们竟已到了西宫。 “师父……”前方绿柳成群,恒子箫脚下一顿,有些踟蹰。 司樾扭头,冲他一笑,“我说了,你可以随意逛。走罢,我又不是暴君,他又不是白月光,你又不是替身妃子,有什么来不得的。” 前方正是柳娴月的旧宫。 不管是初次来混沌的那两个月,还是如今的三个月,恒子箫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里,不敢涉足。 “但其他人都……” 不止是他,所有宫人都不会靠近这里,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结界,将这里设为了禁地,恒子箫自然也就不敢冒然前往。 “他们不是为我,是自己不敢不愿。”司樾半敛眼睑,“可这么多年了,总得有人给他扫扫墓。” 恒子箫一顿,恍然想起,三月初五,已是清明。 他再没有它话,抬步跟上了司樾,推开了这扇陈旧却厚重的宫门。 绿柳成荫,三千年后,这座西宫里依旧有墨香余存。 四周空气比外头冷清许多,他们走在小道上,绕过简朴的老宫,被柳树环抱着。 春风一过,白色的柳絮纷飞,翠嫩的柳条和司樾头上的那一枝翻动起舞。 恒子箫注视着司樾,见她脸上并无异色,一如平常。 他不知道师父和柳娴月的故事,可深入这座被人铭记又再无人踏足的宫殿,恒子箫心中油然生出两分哀凉。 即便是他这个外来者,每次瞥见西宫那一片绿柳时,也不由得想: 若是柳娴月还在就好了…… 这想法一直都有,可在直面心魔之后,恒子箫心中再无那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嫉妒,只剩下纯粹的惋惜和敬重。 他们绕过主殿,在后山山坡上,恒子箫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陵墓。 司樾在那陵墓前驻足。 “他死无全尸,只埋了两件衣服。” 山顶之外的远天上只剩下了最后一抹残阳。 落日的余晖由金红紫灰四色搅合在一起,霞云瑰丽又绵长。 恒子箫站在司樾身后,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守着她。 半晌,司樾反手解下了头上的柳枝。 恒子箫一惊,下一刻,晚风将司樾的头发如泼墨般在空中铺开。 她侧身,捏碎了那柳枝,送千万碎末飞去山下中城。 “师父!”恒子箫惊呼出声,这可是柳娴月最后的念想了! 司樾双手揣在袖中,目光随纷纷扬扬的柳末一并投向那金光余晖下的城池。 她问恒子箫:“你可听说过开天辟地的故事?” 恒子箫讷讷点头,依旧沉浸在司樾弃柳的震惊当中。 司樾兀自道,“盘古垂死时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她说着,眯起紫眸,眸光远去,遍及天下。 “开天辟地者,不得不有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的胆量。” 恒子箫沉默片刻,道,“柳先生,值得千古传唱。可在弟子看来,师父也值得。” 司樾摇头,豁然一笑,“我今日来送送他,送他看看他想了一辈子的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她目送那千万碎柳飞向街头巷尾,随即转身,望向了恒子箫。 女人的五官还是那样平平无奇,她身上的麻衣也还是那样寒酸粗陋。 可她墨发扬起,遮蔽了天后日光,那对紫眸深邃若夜,却又含了两点星光。 “走罢,小子。” 她自恒子箫肩旁走过,踏着阴阳昏晓交割时的天色下了山,先他一步开路,让他跟随她的脚步而行。 “回家。”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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