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羊同样明白,十方诸佛现身而迎,此乃修成正果,成佛之兆。 可是司樾一个魔头,怎么会突然…… 纱羊瞳孔一缩。很久很久之前,在停云峰上,茶饭之后,司樾的一句闲话骤然回响在了她耳边。 「渡人本就不是易事,何况是渡魔。」 「要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凭你一个小虫,刚化了人形就把魔给渡了,那整个煌烀界千千万的功德都归了你,有这样的好事谁还去十世苦修?」 纱羊蓦地扭头,看向了身焕仙神之气的恒子箫。 煌烀之魔已渡。 煌烀界那千千万的功德,自然也该有一结算了。
第172章 啻骊仰头, 难以置信地望着天上十方亿佛影。 她骤尔回头,看向司樾,“你有恃无恐地和天界作对, 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已修成正果?是也不是!” “那倒没有。”司樾手中红髅琲垂下, 她道, “只是我在灵台里听说‘一切诸佛所护念经’。三千年前你们念得,如今,我也念得。” 啻骊面色阴沉如水。 不错,当年天界几乎颠覆在司樾手中, 到了那步田地, 他们也不得不乞求诸佛所护。 “你手上杀债累累,只这一战,就不知染了多少性命,凭你也能有所念?” 那万髅齐发,便是上万条命, 这样的恶魔怎么能够诚心发愿! 司樾挥手,拨开下方云雾, “你真是老眼昏花了, 再仔细瞅瞅——” 兰神自啻骊耳畔小声道, “老祖, 他们只是被定住了身形, 昏死过去,并没有死……” 啻骊一怔。 她头顶之上金云如流, 佛光威威。 啻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 自己会被天道所排挤。 她抬手高呼,“这场战乱是由司樾所挑, 我等不过是顺天而行,何错之有!” 司樾嗤笑道,“啻骊,这话说出口,你也不心虚。” 女人蓦地回眸,眸色狠戾,“斩妖除魔,我有什么可心虚!” 司樾沉默,半晌叹道,“你被囿于九天神座上太久了。” 佛祖将灵台钥匙交给天界,历经天界浩劫的啻骊再不愿重蹈覆辙,她对司樾、对混沌动了杀心。 可天有天规,仙也好,神也罢,一切因缘必有果报。 因此,啻骊之口从不言杀。 她利用恒子箫迂回曲折、拐弯抹角地步步设计,为的不过是在天道之下钻一个“义正言辞”的漏洞,使天界所为不是“屠杀”,而是“反击”。 “看看你罢,”司樾道,“面慈言和,说个‘杀’字都是玷污了你那慈悲的喉咙。 “你的一切杀伐之意皆让旁人意会,那倒霉催的文昭,替你背了多少因果?你倒是摘得干干净净。” “可是啻骊,你如此苦心孤诣地钻研天道法则,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字眼儿,也就忘了,天道最初的意义。” 司樾阖眸,身后柳枝迎风翻飞,“起心动念皆是因。你真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去?” 天网恢恢,不论啻骊如何伪装,她心中杀意已动,恶果便不会放过她。 啻骊咬牙,脸色极其难看。 旁有仙子小声问:“老祖,我们还……” “走!”不待她说完,啻骊便转身挥袖,顶着佛光离开了混沌。 她当然是不甘愿的。 但若持佛号,一心发愿,便得十方亿佛所护。 十方诸佛林立高天,庇护司樾、庇护混沌,啻骊再是不愿,也不敢在西方眼皮子底下大起兵戈。 何况司樾字字诛心,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所作所为皆是取巧。 天雷赫赫,那怒雷劈的不止是恒子箫,更是啻骊和麾下众神。 啻骊恍然,她已触怒了天道,这场仗,再不能继续了。 老祖一走,其他众神面面相觑。 文昭垂头叹气,道,“走罢,都走——” 他带着众仙神回天,离开之前,对着司樾拱手致意。 司樾一笑,挥了挥手,知道他也不容易。 这场计划里,从来就没有神王的身影。 或许天界终究还是有个明白事的人; 可他亦没有出面制止,或是天界内部出了什么分歧;或他也是坐享其成,拿啻骊当了一回刀刃;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司樾懒得深究天界内部的弯弯绕绕。 “就、就这样走了?”狄虎变回人形,指着天上,“给爷爷滚下来!你们把混沌当什么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随着仙神的离场,空中的金云和佛影也慢慢消散。 神佛浩浩汤汤而来,陆陆续续而离,最终天幕又回归了浑浊的暗色,混沌也岑寂下来。 媿姈一个脱力,险些跌落,被恒子箫一把扶住。 她扭头,看向身旁仙气难掩的青年,想起那小盲剑的称呼,不由得一笑。 如今的恒子箫,已和盲剑有了截然不同的气质,再不能叫作小盲剑了。 兵灾退去,可司樾并没有回到地上。 她直直盯着佛云之中布衣精瘦的老者。 诸佛离散,唯独那老人没有走,依旧立在云上。 师父…… 司樾眸色一暗,当即纵身追去,跃至老人所踏佛云之上。 两人相视无言,半晌,老头笑了起来,“一会儿不见,你还真成魔王了。” “一会儿?”司樾拉长了语调,阴阳怪气地尖声道,“今夕是何年啊!” 老头仰头大笑了起来,朗声道,“九百生灭一刹那,长也不长,短也不短,正好一会儿。” “少说屁话。”司樾道,“有什么该说的,你自个儿都吐了吧,别叫我一句句问。” 老头单手礼于胸前,“七千年前,我佛于讲经说法时问诸生曰:混沌有山,山内有一岚气,不日便要化形,天地之气化形乃世间罕见,诸生谁愿下界引它修道。” “我说,弟子愿往。” “佛曰:善,你命中尚有一难,此去正好了结。” “这么说,我还挺万众瞩目的。”司樾道,“没出生就被你们惦记上了。” “那是自然。” 老头说出了那句他曾多次对司樾说的话:“雾气化形,你是有大机缘的。” “可你们似乎不止想要我修道。”司樾挑眉,“你引我见了媿姈、媿娋,收了她们之后,又要我回混沌。媿姈是我要见的,姑且不论,可我一直在想,你既然要走,还管我之后去哪,为何非要让我回混沌生活?” “如今我明白了,你让我回混沌,是要我见柳娴月。” 老头瞌眸,并不否认。 “你指引我与柳娴月相见,让我统领这方混沌,又以自身为索,触发两界大战。”司樾问,“你们想干什么?” 老头一笑,目光越过她,望向了地上的恒子箫。 “你果真不知,就去问你徒弟。” 司樾睁眸,目露诧异。 在老头的单手礼中,她低声喃喃,“难怪得以飞升,他竟悟到了这一层……” 从前的天庭秉公用权,恪守天道,将三十六小世界管理得井井有条,使恶有恶报,善有善果。 可不知从何时起,天庭腐朽,仙神各怀私欲,斩妖除魔不再为正义,而为功绩。 彼时的混沌,妖魔争战不休,又频遭天界剿杀,放眼望去仿如炼狱一般,血流成河,白骨成山,苦不堪言。 “我佛不忍混沌众生如此,派我下界。”老头道,“我为你取名司樾,引你见媿姈媿娋,又见柳娴月。可直到你我分开之时,你身上煞气始终未除,终归只是魔头而已。” 司樾敛眸。 若她平心静气,在乎混沌众生,便不会因一时愤慨而和天界开战,也就不必被打入灵台。 然彼时的她沉浸在意气之中,过了太久顺风顺水的日子,自以为无人能敌,于是稍有不如意便煞气满怀,不管不顾打上了天去。 西方遂将她收入灵台,再练一回。 那三千年的镇压,不为别的,只为传灯授法、告悉天理而已。 司樾是西方朝混沌投下的一卷慈悲。 佛祖设法七千年,用她止混沌干戈、救混沌众生脱离战火。 司樾也是天道拦在天界诸神前的一道屏障。 她领混沌平衡三界之权,警示那高高在上忘记了初心的仙神,勒住他们日益膨胀的僭越之举。 “那凭什么啻骊就不用被关起来。”司樾不满道,“这不公平。” “哈哈哈哈你也配和她比!”老头不客气地嘲笑道,“啻骊能有今日,不知修行了多少世、行了多少善举。此番她犯下杀孽,自然减损功德,不过功过相抵后尚有余荫罢了。你——” 他上下打量着司樾,嗤笑道,“被关灵台之前,你又做了多少好事?积累了多少功德?你那功德和你口袋一样干净。” 司樾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嘴上反驳道,“你教我的:钱留在手里就是贬值,必须立刻花出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老头也不反驳,坚持自己的理念。 司樾又摸了摸自己眉心,“刚才这里一热,难不成我真成佛了?让一个恶魔成佛,合你们规矩吗?” 老头笑了起来,“何谓魔,何谓佛——纵是魔,心怀善念,救苦救难者便算是佛;纵是佛,有贪嗔痴念者便算是魔。” “既然救苦救难,你还让混沌白受这一战。”司樾嘀咕道,“早点来不行嘛。” “因果有报,你该清楚,该生者不会死,该死者就是没有这场仗,也活不过去。混沌的杀孽还是太重,这场战乱,得受。” 这道理司樾不是不懂,只是随口抱怨两声。 自历经生离死别、关入灵台后,她便看淡了一时生死,明白生生不息、轮转不休的道理。 两人谈话告一段落,良久,司樾道,“还有一事……” 她抬眸,望向面前的老者,“柳娴月……如今如何了。” 她的功力最多探查前后十世,三千多年过去,柳娴月已轮回不止十次,她看不到他了。 老者似乎料到了她会问这句话,抬手一挥。 天空上打开一面云镜,镜中是一长袍书生,正在点灯夜读。 司樾一怔,在她看向那书生时,老头轻轻道,“柳娴月一生,犯下杀孽无数,可他开设律法,援老救孤,所积功德也无数。” “他离开混沌,乃是缘分已尽。此后六世不得善终,便也还清了杀债。” 他随司樾一同看向那书生,“他是难得开智的妖魔,身有慧根,这一世官至三品中承。” 司樾颔首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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