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口中一甜。 有谁从他背后伸手,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巴。 一块硬硬的东西被塞了进来,紧接着,一股新奇的味道在他舌上铺开,令恒乞儿睁大了眼,也回过了神。 他一扭头,见扛着鱼竿的司樾正站在身旁。 她手里攥了个纸包,里面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白色石头——其他人管这叫饧。 “好吃吧。”司樾颠了颠手里的纸包,她脸颊也鼓出来一块,正含着最大的一坨。 “我今天钓到了一尾两尺长的鱼,这就是用鱼换来的。” 恒乞儿呆呆地看着她。 “不信?”司樾挑眉,过了一会儿,“好吧,可能稍微再小那么点,两尺不到吧。” “你怎么样,我鞋子补好了?”她问。 恒乞儿摇了摇头,司樾捻起块饧来丢嘴里,“罢了,补不好就扔了。” 她口里的还没吃完,又塞进去一颗,把脸撑得更满了,然后把纸包整个儿丢给恒乞儿,“喏,拿去吃。” 说完便抬步往院里走去。 恒乞儿站在原地,脚下的地还是那块地,可嘴里含了糖,那奇异的感觉从舌面扩散到了整个口腔,把口中的唾液也给染成了蜜,丝丝缕缕地流进肚里。 他想起那天晚上吃枣,司樾说甜,他便也说甜,可宁楟枫却骂他:“这也算甜?” 恒乞儿没吃过糖,山上的果树都是被人承包的,他不愿去偷,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甜。 望着司樾的背影,恒乞儿两步跑了上去,边跑边把纸包收进怀里,跟在司樾后面进了小屋。 情绪随着口中的饧块一起融化。 在饧化尽之前,他便想不起来自己刚才站在门口都想了些什么了,脑子里只剩浓浓的甜味儿。 “司樾,你回来了?”正在看蓝瑚绣花的纱羊飞了起来,她身旁的蓝瑚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对司樾行礼。 怕人多打扰了司樾,蓝瑚是一个人来的。 司樾看了她一眼,她微低着头主动解释道,“我来给恒同窗送针线。” 司樾把鱼竿搁下,掸了掸衣服,她的两个裤脚还挽着,露出了半截小腿,看样子是下了水了。 “不忙,”她一边拾掇自己,一边对蓝瑚道,“你俩继续。” 恒乞儿上前两步,把布包放在桌上,黑眸盯着蓝瑚。 蓝瑚一滞,恒乞儿的目光称不上友善。 她眼睑微垂,遮住了眸中神色,继而一笑,“恒同窗,可让我好等。” 恒乞儿坐了下来,盯着蓝瑚,“鞋。” “鞋在这儿呢。”蓝瑚取了司樾那双旧鞋,“我怕擅自主张弄错了什么,想着,还是等你来了再一起补。” 相较于上午,这双旧鞋变干净了不少。蓝瑚没有背着恒乞儿偷偷地缝了,却把鞋子洗了一遍,将鞋上的尘土都去了。 恒乞儿把两只鞋拿了过来,握在手里,再不肯给蓝瑚了。 蓝瑚反应过来,恐怕是自己和纱羊相处融洽,让恒乞儿起了嫉妒。 那双剔透的明眸微动,本想和恒乞儿要一只来做示范的想法作罢了。 蓝瑚转而从怀里取了条帕子,对恒乞儿道,“恒同窗,我先教你起针吧。” 说着,她坐下来,两手一用力,便将那丝绢的帕子撕裂了。 “哎呀!”纱羊低呼一声,“这么好看的手帕,就这样撕了,多可惜呀,一定很贵吧?” “怎么会,要真是好东西,我也舍不得呀。”蓝瑚笑着回了纱羊,又把针线匣子推到自己和恒乞儿的中间,取了针和线,把帕子放到了蜡烛下,从穿针开始一步步教给恒乞儿看。 恒乞儿握紧了鞋子,双眼盯着蓝瑚的手和帕子。 等蓝瑚起针之后,她又对恒乞儿道,“我下午回去已经给鞋子配好了线。” 女孩伸出小指,用指甲挑出一股黑线来给恒乞儿,“你试试。” 恒乞儿照着她的样子把线穿了,在布鞋上起了个头,又抬眸去看蓝瑚,那眼里赫然写着三个字:然后呢? “对,很好。”蓝瑚弯眸,“接下来走针,你看着,像这样……” 一根蜡烛的光着实有限,针线又小,恒乞儿不得已凑了过去,几乎和蓝瑚头碰头地挨在了一起。 他看完了,自己去做,缝了两针,针尖冒出来,直接刺进食指里,小小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呀!”蓝瑚紧忙放下手中的帕子去拉恒乞儿的手。 恒乞儿下意识往回抽,把蓝瑚甩开。 蓝瑚一顿。 师长面前,她也无意如此失礼,遂取了条新帕子给恒乞儿,“恒同窗,止止血吧。” 恒乞儿没有接,那帕子雪白雪白的,他不敢也不想碰。 见他如此,蓝瑚低声道,“是我不好,应该白天教你的,要不今晚就算了,我们明天再…”“学!” 她话还没说完,恒乞儿便又固执地拿起了鞋子,低头刺去了。 明天早上他就得把衣服补好还给婷珠,要是今晚不弄好,婷珠就会把他是灾星的事情告诉师父。 蓝瑚劝不动他,隧道,“既如此,你在食指上戴个顶针吧,好歹别再伤着了。” 她取了个金色的环给恒乞儿,恒乞儿套在食指上,觉得很不方便,手指都弯不了了。 这本是用来抵针的,戴在食指上确实累赘,他戴着缝了两针,忍不住摘了下来。 蓝瑚抬眸,也没再说什么,倒是纱羊看了一会儿,奇怪地问:“你们晚上看这东西不费劲吗?”她记得凡人是没有夜视的呀。 “我倒还好,”蓝瑚道,“做多了也就用不着看了,但不知恒同窗……” 恒乞儿正低着头和司樾的鞋子较劲,没有理她。 “早说嘛。”纱羊飞到司樾那里,让她取了龙珠。 蓝瑚本在看恒乞儿的针脚,龙珠出世,昏暗的屋子霎时间亮如白昼。 她惊得抬头,正对上司樾边看书边掏出蒙了抹布的龙珠。 那银白色的龙珠在她手里滚了一圈,接着真像个球一样被司樾抛去了屋顶。 饶是蓝瑚出生在鼎铛玉石的家族,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宝贝。 纱羊一回头,对上女孩惊愕的目光,蓝瑚迟疑地问:“这、这是……” “这是……”纱羊决计不敢说出龙珠一词,胡诌了一句,“是个法宝。” “原来如此……”蓝瑚本以为是什么极品的夜明珠。 可就算不是珍宝,那也必是价值连城的法器,否则她不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在龙珠的亮光下看清了司樾的模样,司樾一只脚搭在另只腿的膝盖上,两边的裤管还卷着,懒得放下来。 蓝瑚见她也快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司樾似乎从没换过衣服,一直是这套未染色的麻衣。 这样简朴的模样,随手拿出的却是这样的宝贝,且她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毫不在乎。 蓝瑚心惊胆战,她果然没有看错,司樾绝非凡人。 屋顶投下的光芒令她沁心凉爽,十分亲切。 如司樾所说,这是水龙的宝贝,是蓝瑚灵根之一的同源。 恒乞儿也没有抬头,照旧缝他的鞋子。 他什么也没见过,什么都稀奇,什么也就都不稀奇了。 蓝瑚见他面不改色,心中愈加惊愕——连这样的宝贝,恒乞儿都见怪不怪了,可想平时他在司樾这里见识了多少宝物。 这话有理有据,可惜恒乞儿往司樾院子里跑了两个月,至今也和第一次来的蓝瑚一样,只见过这颗龙珠。 蓝瑚再是聪慧老沉,也不过七岁,她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司樾,“真人,这是什么宝贝,竟能改天换日、光胜白昼。” 司樾抬眸瞅了她一眼,“不行,别想了,这东西不能拿给你玩,下次罢。” 蓝瑚连忙摆手,“真人误会了,此等珍宝蓝瑚怎敢觊觎。” “哦,我还以为你想玩。”司樾话未说完,恒乞儿倏地起身,他双手抱着那双黑布鞋,跳下凳子往司樾那里跑。 两只手一伸,把鞋子送到了司樾眼前,那上面的洞已经补好,歪扭的针脚后翘着根倔强指天的线头。 “别往我鼻子上杵!”司樾一把把鞋拿了下来,看了看鞋头,“行啊,也算缝过了。” 纱羊瞥了眼蓝瑚撕开的帕子,那上面有她给恒乞儿教学的示例。 同样的针法,恒乞儿按照蓝瑚的指示一步步做的,可成品却差得有些大。 “我还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你模仿不了的东西了,”纱羊打趣了恒乞儿一声,“看来还是术业有专攻呀。” 恒乞儿听不懂什么是术业有专攻,但隐约听出了这不是夸自己的好话。 他扭头看向桌上那条蓝瑚绣的帕子,想看看自己到底比她差了多少。 那双黑瞳望过来的瞬间,蓝瑚起身,手扶着桌子起来,顺带就将那条帕子攥进了手中。 让恒乞儿看不清了。 “纱羊师姐的要求也太严格了点,”她抬袖掩着唇笑道,“我和家中姊妹第一次学女红时,谁的帕子不是斑斑驳驳、吸泪沾血的,哪能像恒同窗这么干净利落?您若看不上,不妨自己来试试。” “算了吧,我可不行。”纱羊摇头,“你们的针对我来说就像长.枪一样,太大了。” 蓝瑚给恒乞儿打了圆场,但恒乞儿听不懂圆场。 他盯着蓝瑚掩进袖里的帕子,微微垂眸,知道自己做得比她差。 若是一般的男孩,谁也不会在乎自己女红差不差,何况恒乞儿第一次拿针,能缝得有头有尾已经不易——可他并不高兴,心里说不出的闷。 他起先还想得司樾的夸奖,现在讨赏的心思也没了,回到位子上,解开布包,默默地开始做恒婷珠的那部分。 亮晃晃的珠光下,桌上的东西被照得清清楚楚。 蓝瑚见了他拿起的衣服,下意识地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蓝瑚咦得够轻,但纱羊的听力不同凡人,她飞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恒乞儿手里的衣服,一开始还以为他在给补衣裳,可当看见滚边和一些细微末节处时,也觉出了异常。 “这好像是女弟子服……”纱羊抬头看向穿线的恒乞儿,恒乞儿没有搭理她,只顾着自己手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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