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南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 “好吧。”知心摸摸自己的光头,嘟囔道,“不去就不去。” 乌黑的眼珠咕噜一转,知心趁着观南不注意,从边上探出个脑袋,偷偷朝着时聆比了个口型:“等我。” 时聆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引起了观南的注意,他回过头,在她和知心间来回扫视:“你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 知心捂住嘴,拼命摇头。 离戒堂也没剩几步路,时聆直接走了进去,对门外的观南道:“行了师兄,上锁吧。” 观南上前准备将门掩上,木门将阖之际,他飞快道:“晚些我再来给你送馒头。” 时聆莞尔:“有劳师兄。” 无所可做,时聆只能坐在蒲团上,任由疲倦席卷全身,鞋面满是泥泞,衣上还沾着干硬的泥块。 面前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惩恶佛,他怒目圆睁,手持大刀,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朝她砍来。 时聆望着佛像发呆,思绪飘出很远。 当年襄城覆灭后,她途径乌山,看见了掩于深山中的佛寺,万木葱苍,云树遥隔,目能所及之处,唯有檐下铃铎随风而动。 鬼使神差地,她穿门而入。 殿前的香客高举佛香,虔诚礼拜,一时间云雾弥漫,檀香扑面。 时聆不信神佛,也不理解他们为何要拜,香客往来不绝,而她只冷眼旁观。 “施主。” 听到声音,时聆侧首瞧去,只见老人身着深色僧服,手执佛珠,正和蔼地看着她。 住持捻着佛珠,笑道:“老衲见施主有缘,不如再此留宿几日?” 时聆不解,她为山鬼,何来有缘? 她本想拒绝,但不知为何,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嗯”。 于是住持带着她穿过长廊来到后院,远远望见四位沙弥正蹲在地上浣衣。 年岁最大的沙弥不过才十四五岁,有两位沙弥相貌相似,年纪也差不多大,约莫十岁不到,还有一位小沙弥,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视线落在那两位相似的小沙弥上,时聆奇道:“此为孪子?” 住持点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慈爱:“不错,二人名知心和如常,牙尖者为知心,眉间有痣者为如常。” 这几位沙弥年岁都不大,时聆疑惑:“这么小便出家?” 闻见动静,小沙弥们纷纷探头,知心更是咧嘴傻笑,热情地向她招着手。 时聆回以一笑。 住持指指他手下的木盆,知心努嘴继续浣衣,但没过多久,他又悄悄抬眼去偷看住持,视线相撞,他立马低头。 “这里的孩子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或是父母早亡,或是身染重疾被扔在寺前,亦或是从战乱中出逃。” “战乱?”时聆听到这两个字,忍不住蹙眉,“可是襄城之乱?” 住持颇为诧异:“莫非,施主也是自襄城而来?” 想到襄城的惨烈,时聆垂眼敛去神色:“略有耳闻。” 住持遥指最小的沙弥,话语中带着怜惜:“这孩子竟能从襄城逃出来,浑身是血地爬到寺前,着实是令人吃惊,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遭这般罪。” 时聆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那小沙弥躲在最角落,安安静静地洗着缦衣,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抿紧唇,略微抬眼,怯生生地望着她。 时聆迟疑道:“他是……” “老衲予他法号传明。”住持望着远方,语气平静,“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愿他生念永存,直至诸世共生。” … “叩叩——” 屋外传来轻微的声响,时聆回过神来,走至门边悄声问:“谁?” “是我,小十,我给你送吃的来了。”知心贴在门缝边,压着嗓子道,“这门锁了,我开不开呀。” 时聆随手扒了扒门:“你没去拿锁匙吗?” “我…我只想着要给你送吃的,忘记拿了。”知心头抵着门,拼命往门缝里塞馒头,恨不得整个人都挤进来,“再说,观南师兄不让我过来,若是被他抓住,肯定又要说我。” 时聆哭笑不得:“行了行了,等你塞进来,这馒头都碎成渣了,要不你留着自己吃吧。” 知心急得浑身是汗,坐在地上懊恼道:“这怎么行?小十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肯定饿坏了。” 时聆靠在门边道:“还好,反正睡一觉就能出去了。” 想着实在是没办法,知心索性放弃,把馒头放在嘴边啃了一口,含糊道:“那…明天给你多留两个馒头,哦不…三个!” 隔着门都能想象到他的表情,时聆失笑:“好。” 知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你怎么在这?” 知心吓得将手上的馒头扔了出去,瞅见是观南站在树下,他不停地拍着心口:“师兄…你吓死我了。” 好像又有人来了,时聆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观南站在松柏下,面带不悦地看着他:“知心,你怎么在这?” “这个……”知心心虚地挠挠头,将扔出的馒头又捡了回来,“我就是来看看小十有没有出什么事……” 他擦去馒头上的灰尘,眼神中带着疑惑:“那师兄,你怎么在这?” 观南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不安分,特意在这等着你呢。” 知心觉得有些奇怪,想绕到身后,却被他轻松躲开,知心双手叉腰,大声道:“师兄,你手怎么藏在身后啊,是不是藏了东西!” “知心,你若再不回去,我就把你也一起关进去。”观南威胁他。 知心敢怒不敢言,跺着脚跑开了,还不忘对屋里的时聆道:“小十,我明天再来接你!” 脚步声渐远,时聆透过窗纸想去探外面的情况,却只窥见模糊的黑影。 下一瞬,伴随着“咔嗒”的轻声,木门稍开,一只清瘦的手伸了进来,掌心放着糯白的馒头,在夜色下格外显眼:“给你。” 时聆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多谢师兄。” 观南轻声道:“那我回去了,等天一亮我就放你出来。” “嗯。” 观南刚准备锁门离开,突然间,震耳的“嗦嗦”声传来,他转身凝视,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飞快闪过,当即喝斥道:“谁?!” 眨眼间观南已经追了出去,时聆啃着馒头朝外张望,想看清是何情况,结果一个人影迅速钻了进来,她下意识“呀”了一声。 季陈辞食指抵在唇间,示意她噤声,然后躲到案桌下,将自己藏了起来。 不多时观南便赶了回来,无可奈何地道:“知心这家伙,弄不过我就搞这些小把戏。” 时聆笑而不语。 观南低声道:“那我锁门了?” 时聆退开几步:“好。” 木门再度阖上,将月色隔断,戒堂瞬间被黑暗笼罩,时聆点亮案上香烛,漫不经心道:“出来吧。” 闻言季陈辞从案桌钻出来,抚平衣上的皱褶,吁着气道:“幸好我跑得快。” 烛火摇曳,照亮时聆的脸庞,她顺手将旁边的香烛也点上:“你去找知心了?” 想来知心弄那么大动静,就是为了引开观南,让他有时间溜进来,只是他平日与知心并不算热络,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的。 “嗯。”季陈辞不以为然,“找他帮了个忙,一说是给你送东西,他立马就答应了。” 时聆笑道:“他倒是热心。” 忆及当年,她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模糊的身影。 “你来得正好。”时聆放下香烛,抬眸注视着佛像,眼中墨色难晕,“我方才想到些事情,觉得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说: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妙法莲华经》
第36章 撞钟 ◎一百八,其和为九,九九归一。◎ “什么?” “你可还记得山上那尊佛像?膝边沙弥有四, 神态各异。”时聆肃然道,“当年的佛寺中,应该有四位沙弥, 而眼下除去我们,只有三位沙弥, 还少了一位。” 少了那个最小的沙弥。 季陈辞坐在蒲团上, 长睫垂下,掩去眸中神色:“这里的时间被提前了四年,许是他年岁尚小, 还未入寺。” 案上的佛像横眉怒目,掌中的大刀在烛光下泛着泠泠的白,时聆收回视线, 又拣了只未燃的蜡烛,蹲在地上比划。 烛底划过地面留下浅淡的痕迹,时聆细算道:“知心和如常彼时不过十岁,若是时间提前四年,那他们如今应该六岁?确实能够对上, 观南师兄……也能对上。” 时聆仔细回想那小沙弥的身形, 他当时的个子应该跟此时的知心差不多, 若知心现在六岁,那他…… “倘若他当时六岁, 那他现在……”时聆迟疑道,“不过才两岁?” 像是想到什么, 她猛然摇头:“不对!” 当年她再路过襄城时,杀戮已经结束, 她便转道去了乌山, 她路过伽和寺时, 那个叫传明的小沙弥已经在那了。 依住持所言,他是从襄城逃出去的,他是如何逃出的,又是何时来的寺庙? 而在不久前,他们才经历过屠城,并未见有人逃出来。 如果说幻境中的命运都是注定,无法改变,那为何他原本能逃出来,现在却不知所踪呢? 沉思片刻,时聆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眸光微闪,嗓音发紧:“会不会……是我们夺了他的生路?” 原本从战乱中存活,留在伽和寺的人,是小沙弥传明。 而现在,逃离襄城,躲入寺中的,是她和季陈辞。 他死了,所以他们活了。 “以命换命?” 季陈辞指尖发凉,不愿相信,若真是这样,就是他们占了别人的生机,那小沙弥何其无辜? 良久无言,时聆持烛的手不住地颤抖,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可还记得,当时院中有年纪相符的孩童么?” 君府的庭院中聚着许多孩童,有抱在妇人手上的,也有能跑会跳的,但要说两岁左右的,那只有…… “上官明!”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想到那个孩子。 那个被上官明残忍杀害的孩子。 长戟刺入身体,鲜血浸透红缨,入眼只剩满目的红。 铺天盖地的内疚袭来,压得时聆喘不上气:“难怪过了这么些天,也不见他来,原来……” 原来他的生路已断。 季陈辞揉着眉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一直以为这里的命数已定,再怎么样都无法改变,却不曾想会发生这种事。 高高的案台上突然掉下一只蜡烛,砸在时聆头上,她痛得眼泛泪花,捂住头顶不停“哎呦”。 沉重的氛围顿时消失,时聆捡起落在身边的蜡烛,竟发现掉的这只和她手上燃着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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