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地底一片漆黑,时聆又特意将他藏在暗处,是以施怀仁并未看见他,若是被他看见,又要开始疯疯癫癫地说胡话。 日光下,山秋的表情一览无余,任何微弱的变化都瞒不过时聆,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时聆收回目光,开始打量手中的卷轴。 能悄无声息带走云湄的,除了画像中的神,不会再有旁人,既然没有被带到施府,那便剩下一种可能—— 她被那位神带走了。 时聆心烦意乱,他诅咒施府又教以换命之法,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久未出声的季陈辞突然开口,指着她手里的画像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冲你来的?” 时聆试探道:“怎么说?” “这些年来山鬼谣言四起,魍离山命案频出,《晋安志异》更是将山鬼描述成见之不幸的祸害,为的就是在城中引起恐慌,一旦被情绪左右,便会露出破绽,让邪祟有可乘之机。” “施家的诅咒早在八百年前便有,惨死的亡魂怨气深,他也许想用这种方法来影响魍离山的灵气,只要灵气有损,你的法力便会受到影响。” 季陈辞又指着西边道:“再说当年襄城的屠城就来得蹊跷,原本灵气充沛的福地,却在短短数年间枯竭,这些灵力被他吞噬,能让他法力大增,只要他想,他随时能对你出手。” 是了,云湄受伤,她只想着解决施家,竟没顾上这些事,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 时聆在自己脚边划了个传送阵,一点点扩大范围,将季陈辞和山秋都容入其中。 “回去再说。” 阵法已成,转眼间便至魍离山,阮娘和花枝便围了上来,阮娘咬着唇神情焦灼:“姑娘,云湄找到了吗?” 时聆摇着头道:“尚未,不过你们先别急,容我再想想办法。” “但愿她没事。”阮娘忧心忡忡,忽然在时聆背后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差异道,“山秋,你何时回来的?” 对上那双满是担忧的眼,山秋心虚地别开脸,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不等阮娘开口细问,便见两道身影从天而降,紧接着,略带笑意的话音响起:“发生何事了,怎么全围在一块?” 那声音太过熟悉,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时聆稍微抬头,眯着眼道:“你怎么来了?” 掌灯长裙飘飘,停在她面前,从袖中掏出个物件给她:“你东西落在天上都不知道,还好被司泽神君拾到了,这不,让我下来送给你。” 站在她身边的司泽宁笑着摆手:“可不是我的功劳,是中正神君捡到的,到处问是谁的,我瞧着眼熟,像是你的东西,就给掌灯了。” 时聆接过一看,是枚温润通透的玉佩,跟之前辞林给她的那枚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拿着玉佩反复地看,颇为迟疑道:“这玉佩……” “怎么,不是你的吗?”司泽宁讶然道,“难不成是辞林的?” 季陈辞默了会儿,承认道:“嗯。” 时聆这才想起来,先前在天庭中,她在神珠中见过这枚玉佩,她最后看了两眼,将玉佩递到季陈辞面前:“你的。” 他沉默地接过玉佩,小心地收入袖中。 瞧着他的神情有些不对,时聆皱了下眉:“怎么了?” “无事。”季陈辞轻声回应。 掌灯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满意道:“好了,既然物归原主,我们就会先回去了。” 说完,掌灯挥手招来祥云,正欲离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时聆身后,看见个眉清目秀的黑衣少年,有些眼熟。 她眨着眼认了会,随即露出跟阮娘一样的表情:“诶,这不是山秋吗!在外面晃荡了这么多年,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山秋的身子猛地一颤。
第87章 曾经 ◎他早就死了。◎ 山秋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奈何被时聆的阵法困住无法走开,他脚下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掌灯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待他站稳后,才松开手疑惑道:“山秋, 你怎么了, 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他的反应很是奇怪,时聆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又顺手将他脚下的阵法撤去, 如今他回了魍离山,一举一动都逃不她的眼睛。 待掌灯和司泽宁乘着祥云离开后,时聆站在山秋面前, 眼神中满是探究,生怕错过一丝细节:“你在害怕?” 山秋盯着脚边的野花,头都不敢抬。 此刻阮娘终于察觉到古怪:“山秋,你以前不是话不停的吗,何时变得这么安静了?莫非是在山下犯了什么错, 不敢回来了?” 山秋微微张开嘴, 想跟她说些什么, 但一张口,嗓子就像被炽火灼烧, 疼得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奈之下, 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如果她知道自己做的事,应该也会很失望吧, 他心想。 林中景色如初, 参天的古木依旧苍翠, 连延崎岖的小道蜿蜒而上,几个面生的小精怪从树后探出脑袋,好奇地向这看来。 他不由得想起从前在山里的日子,他闹腾又爱玩,最不喜欢那些晦涩难懂的法诀,成日跟在时聆后面,也没有别的鬼敢欺负他。 等玩累了就学着时聆的样子,跑到树上晒太阳,温暖的日光洒在身上,让他昏昏欲睡。 偶尔也会觉得光线刺眼,他翻个身随手摘几片树叶遮在眼上,眼睛一闭一睁,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而夜间的魍离山是鬼怪们的狂欢之地,甚少有人踏足,是以看到见月的时候,他觉得很是新奇。 会争着帮她搭棚子,担心她害怕,还会特意收起细长的尖牙,尽量表现出正常的样子。 在得知施家的恶行后,他顿时义愤填膺,但自己的力量太过微小,实在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后来她被时聆救下,能以阮娘的身份继续留在魍离山,他由衷地替她高兴,却还是对她的遭遇感到痛心。 再后来,时聆离开魍离山去世间游历,阮娘忙着修庙,青荧和十三也有处理不完的事,只有他百无聊赖地在山里晃悠,日子无趣得紧。 于是他开始没日没夜地修炼,他的法力与日俱增,百年后他毅然决然地离开魍离山,去外面历练。 面对青荧的劝阻,他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凡间的人就算再厉害,也敌不过他有法力在身,若是遇到难缠的道士,他跑快些便是。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离开晋安城还未走远,便迎面碰上一群修道之人,他们看出他的身份,对他大打出手。 很快,他就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数把长剑悬在身上,此刻的日光显得格外刺眼,他眯起眼痛苦地想,难不成他的命就要丢在这了吗? 如果让时聆知道,一定会嘲笑他无能吧,还未出城就落入道士手中,实在是给魍离山的山鬼丢脸。 要是他当初听了青荧的话,老老实实留在山里再修炼几年,会不会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然而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他睁开眼一看,一道雪白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把那些道士打到落荒而逃。 眼前的人缓缓转身,露出那张熟悉的脸,他愕然道:“是你……” “好没礼貌的小鬼。”那人笑道,“若不是我,你今天怕是要死在这了,你说该怎么谢我?” 他还未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来,撑着头坐在地上,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你想让我做什么?” “一些小事罢了。”那人笑道。 出于信任,他应下了那些所谓的“小事”。 等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想拒绝已经太晚了,那人将漆黑的汤药灌入他的口中,呢喃自语道:“只有哑巴才不会乱说话。” 汤药流过喉间,像有燎原烈火烧过,他痛到想尖叫,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说话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不明白。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样子,也逐渐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他怎么也想不到,施家换命的背后,都是由那人一手造成,而他的所为,无疑是在推波助澜,将无辜的人推向深渊。 他想结束这样的日子,但在那人的手下,连死都成了奢望,他如行尸走肉般活在世上,做着不愿做的事。 从最初的惊骇胆颤,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他麻木地完成那人给的任务。 只是在偶然的那几个瞬间,他脑海中会浮现出见月的脸,没想到她遭受的那些痛苦,竟会被他原封不动地施加在别人身上。 日复一日地待在昏暗的地底,不见天光,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他也会问自己,如果知道之后会是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死在那群道士手下更好? 他站在空荡的地下,任由黑暗将他吞噬,闻着浓到散不开的血腥味,他才惊觉,昔日的那个山秋,早就死了。 死在城外那个破败的街道。 … 昭阳殿内寂静无声,山秋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张薄纸,旁边搁着蘸了墨的毛笔。 紧接着,时聆漠然的话音从上方传来:“既然你说不了话,就把事情完整地写下来。” 她试图用共灵之法了解他这些年遇到的事,但看到的却是缭绕的云雾,只能窥见一些模糊的场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她将纸笔摆在山秋面前,希望他能写出点有用的东西。 时聆挥手展开画卷,指着上面的神像问道:“我且问你,他是谁?” 山秋看了眼画像,落笔准备将那人名字写出,却莫名感觉到有股力量操控着他,以至墨笔顿在纸面久久未动。 看着他的举动,时聆隐约能猜到,那位神应该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便施法让山秋无法透露他的身份。 她沉思片刻道:“那我换个问题,柳儿是谁?” 手中的笔依旧不能动弹,山秋别无他法,只能指着一旁的阮娘,不断比着口型。 阮娘不知发生了何事,被他这么一指,顿时怔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饶是时聆也没看明白,柳儿跟阮娘有何关系,她摩挲着画卷边缘,思索着他的动作是何意思。 思绪一闪而过,时聆倏然抬眼,她先前并不叫阮娘,而叫见月,是换过命的施家女。 时聆走到山秋面前,拎着他的衣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也是施家女?” 山秋点了下头。 跟在身后的季陈辞慢步走来,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如果是普通的施家女,不会像柳儿这样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但如果是像她这种换过命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时聆明白他的意思。 那时见月换的是阮娘的命,阮娘的身子被见月占据,既定的命数开始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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