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的是,纪若昙死的蹊跷,不知道云衔宗又会作何决定。 还有游闻羽。 没了纪若昙在上面压着,他的一言一行也不如往昔恭顺。 想到那个逾越的横抱,许娇河差点从床上坐起。 她取过旁边的素衣,将它当成游闻羽的脸,狠狠捶打几下,接着丢到矮几上。 气顺一些,洒在膝盖上的灵药亦开始发挥作用,阵阵刺痛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将伤处包裹。 许娇河舒服地低叹一声。 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她吹灭床旁的灯火,将锦被拉过肩膀,换了个姿势闭上眼睛。 而顺着窗棂飘洒进来的月光,轻轻照亮了盘踞在角落、不曾被发觉的一抹怪异黑影。 那影子一短三长。 长的部分仿佛柔韧的枝条。 短的部分,却层层叠叠,如同花开的盛景。
第2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二天 许娇河做了一夜梦。 梦里是同纪若昙相处的时光。 他们虽有道侣之名,却无道侣之实。 纪若昙对她做过的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渡灵时将一节冷白的手指点在她额心。 许娇河知道纪若昙看不上自己。 无论是往来交友还是道侣结契,小洞天中,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 纪若昙光风霁月一生,因娶了一名没有灵根的凡女,而沦为修仙界的笑柄。 好在许娇河也看不上他。 和一弯疏离的月色、一捧冰冷的白雪过日子,能有什么趣味。 …… 往事纷至沓来,时而连绵成清晰的一片,时而迸裂成斑驳的碎影。 许娇河睡得并不好,以至于起床时眼底映出两抹浅淡的青。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扭了扭膝盖,发觉在灵药的作用下一切恢复如初。 信手摇响床榻垂坠的金铃,早早等候在外的露华和另外两个侍女依次走进。 净口洁面、挽发梳妆,尽管身处修仙之人居住的小洞天,但许娇河依然保持着人间的习惯。 她趿着鞋张开双臂,在露华的伺候下穿上昨日那件逶迤及地的素衣。 身前香案上,描金错彩的博山炉里浮动起清润如春日的香气。 雪衣白裙,再配上同色的绦带,勾勒出楚腰一握。 露华半跪在许娇河身侧,边替她抚平衣衫的下摆,边轻声告知道:“明镜堂派了人来,让夫人您辰时三刻过去一趟。” 床榻前的山水屏风自有记录时刻的作用。 许娇河定睛一看,那高山上的雀鸟停了五只,山脚下的河水却流了不到一半。 “还能用过早饭再去。” 许娇河抚摸着空空如也的肚腹,自顾自下了结论。 露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转身用目光示意另一位婢女将手上的蒸笼掀开。 热气腾腾的各色面点,和一碗温度正好的牛乳静置其中。 “夫人且在这里吃吧,明镜堂的人来时脸色严肃,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奴婢担心万一延误了时间,执法长老会惩罚于您。”露华口中的执法长老,是整个云衔宗中许娇河最畏惧的人之一。 还有一位便是她的夫君。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的身上总充斥着一股道法无情的威严感。 许娇河听到执法长老的名讳,眼前浮出一张拉得很长的马脸。 她搓了搓手臂,立刻从善如流地选择听取露华的建议。 将几屉蒸笼就近摆在香案上,许娇河坐下默默地解决起早膳来。 她终究心境不安,在捧着一只酱肉包小口咀嚼时,又对露华道:“等我走后,你看着点时间,倘若超出一刻,就赶紧叫游闻羽来明镜堂找我。” …… 怀渊峰和明镜堂相隔甚远。 就算是金丹期的弟子御剑飞行,也要花费一炷香的时间。 不过这向来不是许娇河会操心的事情。 辰时三刻将至,许娇河从纪若昙为自己准备的灵宝戒中,挑挑拣拣出一块半透明的符篆,捏破丢到地面,心中配合地默念起目的地,她再抬眼,已经抵达明镜堂门前。 “娇河君。” 一左一右的守门弟子向她躬身行礼。 这样不伦不类的称呼,许娇河听过太多遍,心中已无任何波澜。 她不轻不重应了声,径直向里走去。 明镜堂内,执法长老薛从节端坐主位、右手下座是怀抱拂尘的秉礼长老梅临。 更靠近许娇河的两边,五阁阁主和各阁首徒济济一堂。 这个架势,不知怎的,让许娇河想起幼时看过的一出戏文《三堂会审》。 三堂会审。 要审的犯人是谁,不言而喻。 “娇河君,你来了。” 薛从节撩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许娇河一眼。 随着他苍老的声音传出,几位跪坐在软垫上的阁主和首徒纷纷起身对她行礼。 宗主长久闭关不出,云衔宗上下身份最高的便是执法长老和秉礼长老,而因纪若昙执掌的剑阁与其二人同级的缘故,许娇河过惯了起居出入都有人向她行礼的生活。 她不以为意,寻了末尾的位置坐下,慢吞吞地问道:“不知执法长老找我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娇河君应该很清楚。” 纪若昙的丧礼一过,各阁也恢复该有的衣着仪制,仅在左臂上系一白布略表追思之意。 在一众天青色中,许娇河无纹无印的白衣就显得格外突兀。 然而更加突兀的是她的话语。 许娇河细白的手指缠绕着腰间的绦带,依然用一种很慢的语气:“我并非执法长老命脉相连的灵剑,又如何清楚您心中的想法。” 谁让薛从节这么多年总是处处针对她。 对待敌人客气,简直就是灭自己威风。 \"你!\" 薛从节颊边衰垂的肌肉一颤,正想开口斥责许娇河,却见秉礼长老一个目光安抚,才勉强按捺下不断上窜的怒气,“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无衍道君殒身一事。” “我要说的,已经在夫君灭道那日,由他的徒弟游闻羽代为禀告给宗主。” 许娇河挑衅一句,便低头不再看众人的表情,“执法长老若有疑惑,自行询问宗主便是。” “宗主尚在闭关,我等如何能够随意打扰?” “可您就算再问我一遍,我能回答的,也跟几日前没有任何区别。” 许娇河仰起面孔,把对游闻羽说过的话,又在明镜堂内重复一遍。 失去纪若昙,她心里缺了几分底气,嗓音便显得郁郁。 一面说,一面环视倾听的众人。 几句话下来,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秉礼长老也陷入沉思。 薛从节刻意等了几息,又问:“无衍道君渡灵于你时,你可有发现身边有什么异样?” “没有。” “那雷劫劈下来时,可有什么不同?” “第一道惊雷就已将我劈晕,后面的事情我也就不知晓了。” “那无衍道君发觉雷劫提早来临时,面色可有什么变化?” “我当时怕得要死,分不出多余的心力观察夫君的情形。” 一通询问下来,许娇河提供的消息接近于无。 她半屈着肩膀,回话也没个回话的样子,像失去大树依靠的菟丝花般柔柔弱弱地跪坐着。 薛从节越看越不明白,一生清名正直的纪若昙怎么会瞧上这么个不成体统的女子。 两人的目光对上,许娇河还冲他露出一缕轻飘飘的笑。 有这种女子作为无衍道君的遗孀,怕是日后云衔宗的名声也好不了。 想到这里,薛从节忽然改变了几炷香前与秉礼长老商量好的主意,干脆送对方去见纪若昙的念头乍起,他换了副语调,对许娇河道:“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我也不再多问。” 许娇河松了口气,正要言谢,又听见薛从节道:“但娇河君应该明白兹事体大这四个字,不如让我施展一次搜魂术,查清你脑海内的记忆,确保无衍道君的殒身只是一场意外,而无特殊之处。” 他的话音未落,堂内已响起窃窃私语。 就连端坐在旁一直默默无言的秉礼长老,也忍不住问道:“怎会是搜魂术,不是——” “就是搜魂术。” “要确认细节没有遗漏,搜魂术最为可靠。” 许娇河没有灵根,做不了修仙者,纪若昙自然也不会在她面前刻意提起一些仙术词汇。 但根据在场者的面色来看,这搜魂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秉礼长老按住薛从节的手,凑近他身边:“许娇河怎么受得了?” 自诩惩奸除恶的薛从节却无视他的话语,傲然从正位上站起:“无衍道君拒绝了无数仙门世家的优秀女子,偏偏看上全无灵根的你——娇河君,你们道侣之间鹣鲽情深,想来为了无衍道君付出些许小小的代价,你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什么小小的代价? 她就连为纪若昙跪了三天三夜也不是心甘情愿啊! 许娇河在心底无声呐喊,却不敢把实话说出。 她勉强勾起笑容,双膝向后挪动了几步:“付不付出代价好说,但长老您也要将搜魂术有何作用提前告知我才是。” “只是将术法灌入您的脑海,搜寻一圈而已。” 薛从节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许娇河却突然想起此术似乎在纪若昙的藏书阁里看到过。 说是修仙者经受一遭都要萎靡不振十天半个月,更何况她这个普通人? ……薛从节是想让她去地下陪着纪若昙。 意识到这点,许娇河又怒又怕,她转动着眼珠,想看看明镜堂内有无人可以施以援手。 但除了台上欲言又止的秉礼长老,其他人在惊讶过后,均展露出默认的态度。 许娇河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心脏砰砰直跳。 一时责怪游闻羽怎么还不来救她。 一时又自怨好不容易熬到纪若昙死了,那些荣华富贵她还没来得及享受。 薛从节走得很慢,步步逼近。 他用一种猫捉老鼠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许娇河面孔上掩不住的慌乱。 他的脚步顿在一丈开外处,背起手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娇河君考虑得如何了,应当不会拒绝吧?无衍道君待你痴心一片,冒着仙门大不韪也要与你结为道侣——” “若是这点小事也不情愿,你又如何对得起他的一片情意?” 一通通大道理压下来,叫许娇河如何辩得过。 更过分的是,薛从节人虽未至,释放的灵力威压已迫不及待袭来。 许娇河感觉到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又恶意地维持着勉强呼吸的力度。 她花容失色,手掌向后撑去,兀自断续道:“长老说的搜魂术,我区区一凡人,怎么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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