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正义凛然、大公无私,游闻羽又对娲皇像知之甚少,只知道是福泽庇护的宝物。 拜见婆母、受到祝福,表面上看起来挑不出一丝错处。 可游闻羽人生在世百余年,自知越是看起来清白无暇的东西,越是需要小心谨慎对待。 他暗自思忖着其中的可疑之处。 另一边许娇河静待少顷,见他始终不说话,蛰伏的心思又逐渐活泛起来。 她问叶无盈:“只是这样,里面就没有什么隐患吗?” “当然没有,如梦世立派四百余年,夫人和观渺君又何曾听到过娲皇像的一丝恶名?” 久在怀渊峰后院的许娇河,根本不清楚娲皇像是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游闻羽,对方的神态似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就在这时,叶无盈添了一句:“倘若夫人实在不想千里迢迢赶去如梦世,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不如将掌事的位置交给如梦世的弟子担任,您做名义上的阁主,收受每个月的分账利息便是。”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本来她也不善经营。 许娇河的心思一动再动,忽闻游闻羽抬高声调:“不行!” 他意识到自己过于疾言厉色,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这跟架空权利,做甩手掌柜有什么区别?” 叶无盈碍于他先头展现的实力,没再与他辩驳,摊手道:“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游闻羽不说话,雅间内这众多眼睛尽数钉在许娇河的身躯上。 她忽然有了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去与不去将会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许娇河没有思考太久,她过日子向来不喜欢左右为难,畏畏缩缩。 她揪住衣摆,抬头看着叶无盈:“那就去。” 雅间缄默几瞬。 叶无盈率先笑了起来。 她抬手,正了正手臂上代表哀悼和纪念的白色布条,意味深长地说道:“夫人英明决断,无衍道君能得您作为道侣,想来他的基业百年之内一定更加昌盛繁荣。” 许娇河对她略显怪异的奉承不为所动,帷帽下的脑袋按捺不住幻想起如梦世老尊主的样子来。 事情尘埃落定,闭口不言的游闻羽才问道:“所以我们应该什么时候启程去如梦世?” “不急。” “观渺君要回云衔宗请得静泊真人法令。贵客大驾光临,无盈亦要回如梦世布置一番。” …… 从繁阁告辞出来,月挂中天,街市上一副灯火通明的景象。 凉夜露重,许娇河身处室内还不觉得怎样冷,到外头拢着衣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对这趟出行的收获十分满意。 紫金牌中的财资哪怕用上五百年也花不完。 曾经许娇河虽也过得潇洒,不过购买衣衫首饰都要吩咐露华,再由露华禀告给纪若昙下山采买。 那些痴男怨女、缠绵悱恻的话本,更是严令禁止带上山来玷污云衔宗的空气。 如今…… 许娇河抚摸着手指上的灵宝戒,像猫咪似地眯起眼睛,就差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如今她买了一大摞,就是看上两年也看不完。 她惦记着话本的内容,快步跟上领先自己两步的游闻羽,问他道:“我们还不回去吗?” 游闻羽径自思索着其他,一时没有答话。 等许娇河用力拽了下他的袖子,才撩起鸦羽似的纤长睫毛:“师母吃饱了吗?还是困了?” 他的话半句牛头不对马嘴,显然是敷衍自己。 许娇河凑近他耳边大声道:“我冷啦!!” “……” 他们身处的街市十分热闹,游闻羽担心就地施展传送法阵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哄着许娇河,让她多走两步路,和自己行到稍微僻静点的地方再回云衔宗。 许娇河今晚格外好说话,闻言没有抱怨什么,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边,裙摆仿佛上下起伏的花瓣。 “师母今天很高兴吗?” “是啊,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这么开心过。” 许娇河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真实的喜悦堆积在她的眉梢眼角。 她的年纪放在凡人中不算年少。 二十岁出头,若是早婚,大约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穿行在人群间的夜风偷偷摸摸掀开了许娇河的面纱。 游闻羽侧过下颌看着她,看绽放在她面孔上孩童般的欢悦。 许娇河的相貌很美,似乎上天把所有的聪慧和出众都抽取而出,用在了她的容颜之上,但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混合在她身上五毒俱全的俗气,和不谙世事的天真。 这两者夹杂在一起,让她多出不少修仙之人没有的鲜活和生气。 游闻羽凝神了须臾,很想伸手上去摸摸她的发顶。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用最温润的声音对她说道:“师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叶无盈一定要您去拜过娲皇像,得到师尊母亲的认可,才愿意把管理繁阁的权利交还给您?” “她不是说了,这是如梦世的规定。” 许娇河回忆着叶无盈同自己对话时的语气和神态,自觉她算不上如梦世说一不二的人物。 身不由己,要按照上头的吩咐来办事,也不是不能理解。 “师尊的本家,纪氏家主这一代的嫡子,是如梦世现任尊主的亲传弟子。” 游闻羽说得很慢,温声细语,又字字分明。 “亲传弟子?” “嗯,他叫纪云相,和师尊一样,灵根为水,不过资质比师尊差上许多。” 游闻羽道出这句话,又在心里自嘲,若论资质,这世上又有何人堪与无衍道君相较? 许娇河想了想:“那他为什么不拜入夫君门下,和你一道学习法术?” “弟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师尊此人遗世独立,最厌烦红尘的因果纠缠,自然不会收下纪云相。” 游闻羽一顿,仰首轻轻感叹,“我是师尊被迫接受的因果,师母您却是师尊唯一的心甘情愿。” 唯一的心甘情愿吗? 许娇河从来简洁明了的心绪中凭空生出一丝复杂。 心甘情愿,也只不过是想要她的命。 “繁阁是师尊的母亲一手创办,归在如梦世的名下,师尊作为尊主唯一的儿子,掌管繁阁也是正当名分,现下师尊陨落,如梦世便生了据为己有之心。” “您要想得到繁阁,恐怕如梦世和纪家都不会同意。” “可无盈姑娘说了,我就算不管,也会把进项通通转到我的名下。”许娇河背着手,脚尖旋了一圈转过身去,面向游闻羽,“其实她的提议不错,我不善于管理经营,把控着繁阁也没什么用呀。” “师母,钱财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繁阁能够掌握九州各个地方的消息来源。” 游闻羽举了个例子,“譬如今日我们巡视师尊的产业,繁阁之前,那些店铺皆对我们的到来一无所知,而轮到繁阁时,叶无盈却早早做好了准备,便是因为他们的手上,有着得到消息密令的渠道。” 许娇河还是觉得就算加上这条,也提不起她争夺繁阁的兴趣。 她含糊着附和两声,忽然又嗔道:“不管怎么样,下次不许对我那么说话,我才是你的师母!” “是是是,师母教训的是,今日之事,是小徒无礼了。” 游闻羽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又承诺以后下山都会为许娇河买来最时兴的话本,才得到对方的谅解。 两人闲谈了这一阵,终于走到城外。 游闻羽拈指掐诀,在地上写下淋漓飘逸的术法真言,接着生灭绽褪的莲花在法阵中央浮现。 许娇河照例走了进去。 秋寒如水,荡夜的天风呼啸而过,她倏忽听见身后青年不带感情的言语:“师母,其实前往千里之外的如梦世,终归有诸多变数,要想彻底掌握繁阁,最简单的办法无外乎杀死纪云相。” “如梦世失去了和您争夺的人选,便也失去了借口和指望。” 他的话音淡淡,语气却比夜风还要来得寒凉。 许娇河觉得他的态度甚是奇怪,却依然按照自己的性子答道:“他是修仙者,我是凡人,我怎么打得过他?而且,我只喜欢钱财和享受,对人命可没什么兴趣。”
第13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十三天 忙碌了整整一日,许娇河自觉甚是疲惫。 但想看话本的念头支撑着她上下打架的眼皮。 洗漱过后,许娇河端着一盏油灯放在床头,对外面道一声睡了之后,将室内所有的灯火熄灭,唯余端来的那一盏留在手边,照亮身前的小片区域。 她从灵宝戒翻出一本瞧着最顺眼的,趴着看了起来。 话本名叫《风月闻道录》,光是前头两个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修仙故事。 许娇河没经历过爱恨情仇,却不妨碍她向往书中的恨海情天。 她怀着隐秘的期待,结果翻了十几页越看越不对劲。 ……这故事里面的男女主角,怎么这么像她和纪若昙? 天赋绝顶的道君,遇到媚骨天成、美貌惊人的凡女,被引诱得道心紊乱,打破了修仙者不得与凡人两厢嫁娶的规矩,誓要和她结道侣之契,洞房花烛夜更是颠鸾倒凤、遨游神合了三天三夜才肯消停。 书中用词之香艳,描写之大胆,叫许娇河咋舌。 她抱着剩余的一点侥幸,翻到话本的最后一页,末尾寥寥写道:无情道里有情人,道心已浊难回首,勘尘之劫降临,九道惊雷生生将人劈得魂飞魄散、阴阳两隔,黑发朱颜,终成天地空茫一片。 这不正好对应了自己和纪若昙眼下的结局? 可是道君悲惨的下场,为什么就是与凡女的感情污浊了他的道心造成的? 许娇河一想到民间的话本创作者,如此这样看待他们二人的关系,就万分来气。 “什么痴缠引诱?要是自己真的是个正经人,一个孱弱的凡女又能拿他如何?” “怎么这个世间,高位者犯下的错,总是推到弱势者的身上……好像只要力量强悍、地位崇高,就天生是圣人,永远不会犯错一样?” 许娇河本想临睡前找个消遣,却不想将自己气得精神起来。 痛骂几句不够,她翻了个身,仰面对准空气狠狠打出几拳。 这一下动静太大,拔步床吱嘎起来,闹得门外值夜的露华敲门问询。 许娇河瞬间蔫了声势,将油灯和翻开的话本都推到春凳上,转而老老实实盖着被子躺下。 软枕与后颈接触的瞬间,她才记起自己真的累了,很快睡了过去。 受话本的影响,许娇河睡得并不安稳。 在梦里,她时而作为旁观者,看《风月闻道录》里的男女分分合合、生离死别,时而自己的灵魂寄托到女主身上,抬起头,是纪若昙烟岚一样的白衣,和如月落般低垂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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