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常年练剑而附有薄茧的手指托着她的面孔,冷峻面孔上唯一的两瓣薄红压下来。 似是要亲吻她的眉尖。 他的皮囊盛极,通身的风仪却冷得没有人气。 可就是这般无法调和的两重矛盾,勾得许娇河的心脏没出息地扑通狂跳。 一个并无欲念的吻,却令她神魂颠倒。 …… 不对。 那话本不对。 写出来的完全不对。 纪若昙才是妖孽,是吸人精气的精怪。 生怕污染了那轮明月的皎洁,娇河喘着气,满脸通红、目光含水地睁开双眼。 满室静寂,透着薄软帘幔映进来的角灯,照出山水屏风的一角。 上面显示,她睡了不过两个时辰。 许娇河的眼睛湿润,喉咙却感到口渴。 她扶着混沌的额头,挪到拔步床畔,想要下床去倒点水来喝。 话本仍然呈现倒扣的姿势放置在春凳上,旁边是熄灭的油灯。 油灯燃了半截,脂膏凝结在铜盏中央,如同有情人风干的泪水。 许娇河陷落软鞋内的脚趾一颤,朦胧的思绪忽然得到一线清醒。 ……云衔宗的器皿都附了一层稳固的法术,油灯堪堪燃了一半,何故会莫名其妙地熄灭。 不知怎的,许娇河想到白日里游闻羽对叶无盈使用的迷幻之术,砰砰狂跳的心脏并没有因为脱离缠绵悱恻的梦境而恢复平静——她全无灵力、胆小惜命,因而对危机的到来格外敏锐。 心神摇摆间,许娇河决定开口唤露华进来。 然而张嘴的同时,一缕糅合在黑暗中无影无踪的力量,缠绕在她的脖颈上迅速绞紧。 冰冷的触感在接触肌肤的刹那,向四肢百骸蔓延——许娇河感觉自己如同被人扔到了冰天雪地之中,呼吸倾吐间皆是彻骨的寒气,就连喉咙和手脚都被冻得动弹不得。 “能瞧出我迷幻术的破绽,也不算太笨。” 许娇河就这样保持半坐不坐的姿势,一道经过伪装、雌雄莫辩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失去控制的身体之下,许娇河唯有一双眼睛得到自由。 因着寒气,它们转动得非常缓慢,紧接着在前方黑暗中发现一团更漆黑、更纯粹的雾气。 那大概就是这位不速之客的实体。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看了个话本,怎么自己一醒过来就是副要死的样子呢? 既然把声音和外形都虚化成了这种状态,想来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被自己捕捉。 许娇河呼吸发紧,索性放弃观察黑雾,眼珠向下,心里疯狂地呼唤着腰间的柳夭。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先是被执法长老打飞,现在又是被这团黑雾搅弄得失去了双向的连接。 游闻羽不是说它打遍小洞天无敌手吗? ……还是它被小洞天打遍无敌手啊?? 越是性命攸关的时刻,许娇河越是想要吐槽些什么。 那头黑雾等了她片刻,等到不耐烦时,才想起自己剥夺了对方的发声能力。 于是它从圆润的一团拉长,凝成五官模糊的头颅,探到许娇河面前:“喂,我可以赋予你点头摇头的权利,你最好乖乖听话,要是想趁机干点什么,我会让你立刻人头落地。” 说着,缠在脖颈的力量稍稍松懈了些。 许娇河动了动脖子,发觉肩膀以上寻回了知觉,只是仍然不能说话。 她被这黢黑而恐怖的东西弄得又惊又怕,颤颤地点了点头。 见许娇河如此乖顺,黑雾不再迫近,在离她一拳的位置处停下,问道:“纪若昙真的死了吗?” 死不死的,门外面的魂幡又没有全部撤走,自己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许娇河料不到黑雾开口便是这样愚蠢的问题,心间一万句痛骂奔涌而过。 但面上,她依然眼尾发红,含着泪珠,怯懦地点了两下头。 黑雾沉默良久。 忽然发出似笑似叹的感慨:“剑阁阁主,衔云宗的卓绝奇才,千年来最有望重开天梯,白日飞升的修仙第一人……无衍道君纪若昙,就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么?” 一连串的前缀放在纪若昙的名字前头,哪怕作为道侣的许娇河本人也无法背诵得如此熟练。 恐惧和忐忑一下子冲淡了许多。 许娇河甚至开始怀疑起黑雾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是纪若昙的狂热崇拜者。 松懈不过三秒,纪若昙的死讯像是刺激到了黑雾。 许娇河脖子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勒得她差点透不过气。 “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黑雾中的人脸因着情绪的递增慢慢变得清晰。 它阴恻恻地发问,又讥讽许娇河道,“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连最低等的杂灵根都没有——失去了纪若昙的庇护,要怎么在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最虚伪黑暗的小洞天生活下去?” 它操控着黑气在许娇河白嫩的肌肤上不断勒紧,靠近眼睛的位置一瞬不瞬地观察着眼前面孔涨红,如被雨水打湿的花朵般无力的年轻女人,忽然像是有了新发现一样说道:“哦,你长得还挺漂亮。” “呼、呼……” 许娇河说不了话,也求不了饶,每当她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快死掉的时候,那黑气又大发慈悲地放松半分,让她艰难地呼吸一口来自外界的救命空气。 她的耳边传来黑雾仿佛挑剔货物一般的评价。 眼尾的绯红色大面积晕染,在无暇胜雪的肌肤上泛起令人遐想的涟漪。 黑雾说:“看在你还算有点优点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没等许娇河眼底蔓延开希望的光彩,它问道,“纪若昙的《惊剑册》是不是在你这里?” 打算不管黑雾问什么都配合点头的下巴低到一半,许娇河的眼睛下意识因为这个名词躲闪一秒,而紧盯着她不放的黑雾立刻抓住这点道:“就在你这里是不是?马上交出来给我!” 许娇河走不出这迷幻术化作的房间,又没有法术不能变本假的哄骗黑雾。 她被封的声道重获自由,憋了一会儿只憋出可怜巴巴的回应:“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 黑雾却误以为她是为了保护亡夫的遗物才嘴硬,于是低喝道:“找死!” 这次不再是半是折磨半是戏弄的力道,它重新绞住许娇河的颈项,犹如蟒蛇即将绞死俘获的猎物。 好痛…… 喘不过气…… 许娇河的耳畔、鼻尖和口舌——一切能够感知外界的器官迅速失去作用,她的瞳孔被如有实质的漆黑占据,脑海里痛苦的哀嚎崩裂直至成为全然的空白。 自己好像真的要死了…… 这是她快要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而感应到主人陷入灭顶之灾的柳夭终于动了。 它挣脱对方境界的压制,由柔软的绦带化作锋利长剑,直直进攻黑雾中心似有似无的闪光之处。 后者惊讶于自己的禁制被它突破,又忌惮它是纪若昙亲手打造的名剑,连忙撤出许娇河身上的力量,重新涌回黑雾的缺口,护住自己不能被刺中的要害位置。 谁料柳夭这一举不过是保护主人的佯攻。 它一击不得手,并未恋战,而是刺向了幻境内的某一点。 伴随喀喀的轻响,四周与许娇河房内装饰一模一样的场景疾然崩塌,露出被油灯照亮的真实空间。 许娇河瘫倒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劫后余生的她意识到应该趁着柳夭和黑雾缠斗的关头喊人,奈何喉咙剧痛,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她只能勉强抬起脚,一下下倒踢在拔步床畔——咚咚咚的相击声足以引起耳力出众的露华的注意。 “幼稚。” “我若真想杀死你,你以为你等得来云衔宗的救援?” 黑雾与柳夭剑斗法的间隙不忘分出神来嘲讽许娇河。 门外脚步声响起,从稀疏到密集。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露华焦急的呼喊如同仙音萦绕在许娇河的耳畔。 黑雾对房间设有阵法,露华不能马上突破,但朝许娇河的所在赶来的人手越来越多。 想到这点,它不再恋战,从内部猛地射出一道黑光,覆盖在柳夭剑的表面,而后消失在了原地。
第14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十四天 撞开房间冲进来的露华急忙释放灵力,替倒在床上的许娇河,治疗起脖子上的一圈红肿。 黑雾没把许娇河弄死,却害得她喉咙受伤,每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 再配上她那张被勒得眼尾靡红、泪水漉漉的面孔,倒真应了游闻羽当初帮她撒的那个谎。 哀伤过度、情难自抑,因而哭坏嗓子的寡妇。 许娇河的房间外,云衔宗派出四位元婴期弟子将内院的四角看守起来,余下的宗门高手在守门人的带领下,皆循着黑雾逃脱的气息一路追击,连游闻羽也不能幸免。 就算护宗大阵平时只以隐匿宗门,防止凡人误入为主,但作为小洞天第一修仙门派,云衔宗的内峰竟然被一个不知名的贼子半夜偷入,还顺带欺辱了无衍道君守寡的妻子,这成何体统?! 简直是奇耻大辱! 执法长老收到消息,急得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未穿戴好衣袍就匆匆赶来了怀渊峰。 顾忌着男女有别,他站在内庭中,吩咐手下女弟子入内唤许娇河出去问话。 “见过娇河君。” 女弟子躬身行礼,对许娇河秉明来意,“就今晚怀渊峰闯入贼人之事,有诸多可疑之处,为此师尊特地派我前来,希望您可以前往明镜堂,配合我们调查一下。” 她说得恳切,许娇河却听不进去。 原因在于,她每呼吸一次,气管深处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唯有露华的灵力润泽,才能好上些许。 她哼哼唧唧躺在露华大腿上,眼角的泪水没有断过,看起来柔弱又可怜。 “我好、痛,呜呜、露华,我好痛……” 许娇河哭诉两句,痛上加痛。她原本就是痛感和快意都比常人强烈的体质,万千根细针扎刺喉咙的痛苦,让她梨花带雨地哭湿了一张美人面孔。 女弟子看得尴尬,又碍于执法长老的命令,一时进退两难。 露华虽时常对许娇河生出恨铁不成钢的心思,此刻却也顾不得许多,心疼自家夫人的情绪占据上风,便转头对那女弟子淡声道:“并非我家夫人不配合,而是她眼下伤成这样,要如何问话?” 她说得有理,对方也哑然无声。 女弟子只好退了出去。 门外很快传来执法长老的声音。 许娇河满心注意力皆在喉咙之上,分辨不出薛从节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对话几句后,属于明澹温文尔雅的嗓音响起:“既如此,就让娇河君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看情况再去明镜堂问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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