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之相对的,游闻羽一杯又一杯地饮着天仙醉,目光始终镇定清明。 二人或是无话,或是闲谈几句。 待一只白玉瓶空,许娇河已然从正坐的姿势,变成了仿佛没有骨头般,半趴在长案之上。 真境之内没有四季之分,自然也不需要御寒的厚实衣物。 她垫着游闻羽的元青外袍,自己身上的狐绒披风,则堆成毛绒一团搭在膝头。 白皙的额头沁出层薄汗,让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柔美素面,多出几分光润而妩媚的绮色。 “嗝、本来说好了,是我恭喜你升至通玄境。” “……怎么到头来,变成了你送我礼物?” 许娇河小小地打了个酒嗝,连带着眼前的游闻羽晃出微微几分涣散的重影。 她的视线难以聚焦,索性竖着手指戳来戳去。 一时磨过游闻羽因端着酒樽而凸显的清瘦骨节,一时又捅一捅他绷紧的结实小臂。 今晚的游闻羽不愿趁人之危,只想做个正人君子。 他瞥她一眼,劝道:“师母,您醉了。”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醉。” 许娇河见他不听自己的话,将手中空了的酒樽一丢,变本加厉地搭住他的肩膀,故意横眉冷声道,“你,嗝、口口声声称我为师母,却一点都不听话,真、真是该打!” 她原想扮出十分威严,奈何寓意断断续续,倒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结巴。 不能与醉鬼讲道理。 游闻羽无奈,只得装作受教:“是是是,是小徒的错,还请师母原谅。” “这才、乖嘛。” 许娇河如愿以偿被抚顺了毛,她撤掉手臂,改用下巴定住游闻羽,借此支撑摇摇欲坠的身躯。 花香经过酒气的发酵,转变成了更为馥郁的气息。 它们萦绕在游闻羽的鼻尖,反复冲击着他的理智。 游闻羽有些苦恼,小声喃喃道:“……真想叫明日的你也一同瞧瞧你现在的这副模样。” “你说什么?” “是不是、在说想要的礼物?” “声音那么小——师母怎么能够听到?” 许娇河抱着游闻羽的手臂,醉醺醺地三连发问。 游闻羽唯恐自己不回应就要被纠缠一晚上,只好将手中的酒樽放在一旁,再顺手拿起许娇河落在草地上的那只,举起来对她展示道:“小徒想要这个,不知师母可否答应?” “这是什么东西?” 目光越来越浑浊,怎么也聚焦不了。 许娇河扑到他手上,将大手和酒樽一同抓在掌心。 辨认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故作镇定道:“哦,这个啊,一个酒杯而已,你想要、就给你吧。” 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终于做完,许娇河酡红面颊,分外开怀地鼓了鼓掌。 她拍着手离开游闻羽的身畔,又趴回长案的另一侧,口中忽然道:“口渴了,想喝水……” 这是刚送完人就想要回去? 游闻羽望着自己手中的酒樽,颇为无奈。 转眼目光又被放在正中央的另一只吸引。 他先是注视了片刻在许娇河的胡乱摸索中一动未动的器皿,又将视线凝聚在身旁的醉鬼上。 淡绯色的唇瓣上薄下厚,唇珠圆润,此刻被酒液熏染成红艳一片,越发诱人吮吻。 倘若自己不能趁人之危。 是否,可以用别的作为代替? 鬼使神差之间,游闻羽拿起喝过的酒樽,倒出一杯酒,递到许娇河的掌心。 他依然作温颜良面,款款哄骗道:“这里面有能解渴的东西,师母请喝。” 许娇河听了他的话,半眯着眼睛抓紧酒樽。 娇嫩的舌尖无意识探了出来,舔过干涩的唇面,也绕过游闻羽日思夜想的唇珠。 她抬高酒杯,放在圆月之下,默默地端详了片刻。 忽而手指一歪,将其中的酒液尽数泼在了游闻羽的下半张面孔上。 凉意袭面,使得游闻羽一愣。 某个瞬息,他差点以为许娇河未醉,看透了自己的下流心思。 只是意识来不及反应之间,他的身体被凭借一股蛮力逞凶的许娇河压倒在草地上。 许娇河用双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生晕的眉眼毫无旖旎之情,犹似在驯服一匹烈马。 她…… 怎么醉成这副德性? 自诩好脾气的游闻羽亦不免生出几分狼狈。 许娇河俯身,温热舌尖顺着下颌的线条,将沾于青年皮肤之上的天仙醉悉数舔尽。 肌体相触,她带给游闻羽的感觉泛着痒意,犹如雨点滴答的潮湿春夜。 可她的目光又那样纯然而皎洁。 仿佛不知恶为何意的天真盲童。 她舔尽了酒液,一时没有动作,而被骑在身下的游闻羽,则用手背遮住双眼。 欲念占据上风的前夕,他不敢抬头看向澄明的圆月。 心中只剩下一句话: 这正人君子谁爱当谁当。
第121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二十一天 如同抓住命定的红线一般扣握许娇河的后颈, 而对方也不曾反抗的瞬间,游闻羽眼底故作平静的波澜,终于展现出原样的滔天汹涌。 两道被天仙醉浸染的呼吸, 意乱情迷地彼此交融。 游闻羽深深注视着许娇河亮得惊人的眼睛, 手上并未使力,对方却在毫不躲避的对望间一点一点靠近。 他想要亲吻她。 却并非昔日牢笼之外, 掠夺撕咬般的亲吻。 而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祭以信仰的神祇。 游闻羽松开了自己桎梏的手掌, 把决定权交给身上的主导者。 他万分期待着唇瓣的相抵, 正如他期待了这么多年, 许娇河的目光会离开纪若昙, 看见自己。 心脏刹那间鼓胀到即将爆炸。 潮涌般的耳鸣盖过整片世界的声音。 游闻羽只听见自己心弦的悸动,以及灵魂深处疯狂叫嚣着的,想要融为一体。 他甚至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在许娇河的视线里忐忑而雀跃地闭上眼睛。 下一瞬,与曾经感受过的柔软触感不同的微凉物体顶住了他的嘴唇。 “嘘——” 许娇河覆在他耳畔, 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气声。 她终究没有吻下来。 期望落空。 像是在意料之外, 却又符合游闻羽提前做过的最坏打算。 他探出舌尖,试探性地舔/舐了一下唇上压制的东西。 是许娇河的手指。 “游闻羽。” “把眼睛睁开。” 许娇河反手将湿润的液体蹭在淡色的唇面,然后向上抚摸他上翘的睫羽。 动作有轻有重, 时而泛起痒意, 时而拉扯起睫毛的根部, 带来一丝存在感薄弱的痛楚。 游闻羽叹了口气, 随即睁开眼睛。 喝了整整一瓶半的天仙醉, 也不曾运转灵力逼出酒意, 他的眸光依然异常的明晰。 只是几分失意和落寞, 如何也挥之不去。 许娇河即便醉了,也不愿亲吻自己。 抱着这个念头的游闻羽低声开口:“师母玩累了吗?要不我们回去。” “你闭上嘴, 游闻羽。” 又有酒气上涌,许娇河连忙捂住口鼻。 她拧眉缓和片刻,微醺的眼波晃开一池春水。 游闻羽几乎要化作月光的倒影,碎在这池柔和而无情的春水里。 在被二人身躯压倒碾落的满地灿烂花叶里,他失神地凝望着不愿移眸,倏忽听见许娇河用手撑住他的胸口,居高临下问道:“你若能够为我付出一切,我便不要纪若昙了……来试着爱你,怎样?” 她说,她不要纪若昙了。 ……想来爱他? 游闻羽以为自己在命定的无望之下产生了幻觉。 又或者今日的一切,只不过是他喝醉酒时,念念不忘才得回响的一场迷梦。 游闻羽久久不能说话,直到等得不耐烦的许娇河伸手推了推他。 “怎样?” “你不是爱我吗?” “你愿不愿意?” 在质问的时刻,许娇河说话没有结巴,也没有迟疑。 若非瞳孔依旧放大涣散,游闻羽差点要怀疑她的意志是否清醒。 生平难得局促地咽下一口唾液,游闻羽犹豫再三,缓慢地向前迈出一步,轻声探问:“小徒心思愚笨、不解其意,未知师母所说的付出一切……是想要叫我付出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 许娇河攥皱了他的衣衫,又不肯放手,索性一同乱扯,企图逼问出一个答案。 天仙醉干涸在肌肤,濡湿在散开的前襟,浓烈的香气弥漫在四周,越发叫人感到醉梦迷离。 她哈了一声,不知在笑什么,酡红的颜色顺着下睑蔓延到眼尾,“我要你为我付出你的心、你的命,付出你的、修仙大业……等我死了,你也不许成仙,陪着我一同去死,我就、就爱你。” 凡人的岁月何其短暂,在高阶修士漫长的生涯里充其量只是白驹过隙。 许娇河又是何等地贪心。 想要与他共渡仓促的几十年,而后将一切爱恨埋于地底,化作灰烬。 游闻羽若有所思:“所以,师母想要舍弃师尊的原因,是因为他做不到这些吗?” “他……他是谁……” 许娇河醉得厉害,吃力地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游闻羽的口中指代。 接着痴态的微笑,“哦……纪若昙。” 念着他的名字,又转眼冷下脸,咬牙切齿,“他当然做不到,但是你也做不到!” 游闻羽见身上的醉鬼三句话不离纪若昙,吃味道:“师母别总是把我与师尊放在一同比较。” “我说错了吗?” “那你告诉我啊,你愿不愿意答应——” 问题又回归原点,沉默也再度回到游闻羽这边。 某个刹那,他满腹天真地畅想,若如此许娇河就能全身心地爱上自己,那答应又有何妨? 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无法给出回答,因为师母看向我的眼睛,从来没有情意。” 游闻羽的话音未落,半坐的许娇河忽然支撑不住弯曲身体,整个人重重趴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纠结内心的情绪,眼见着就要坐起来将许娇河拥在怀里检查情况。 许娇河却在这时呓语:“其实不管有没有情意,我也知道……你绝不会答应。” 游闻羽的动作一顿,搀扶许娇河的手指停在半空:“……师母怎么会这么想?” 许娇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聆听着游闻羽的心跳,像是对他说,又仿佛自言自语:“我娘死后、留下的那个妈妈对我讲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对、会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好……如果有,那一定是在图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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