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面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方镜,本真的色泽泛着月光般的银白。 许娇河收紧手掌,方形的棱角刺破掌心的纹路,心的痛楚却比肉/体来得更加激烈。 她告诉自己,悲伤、震惊、懊恼、后悔,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皆是无用的情绪。 过去和现在已尘埃落定……那么两败俱伤的结局从预知的那一刻起,能否被人为改写? 许娇河收起三面方镜,带着纪若昙回到了真境。 她将他小心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自己则坐在窗下,变出纸张毛笔,开始汇总起掌握的线索。 距离必死的未来还剩多少时日,她无法明确得知,因而要做的所有事都得争分夺秒。 许娇河把明澹的目的、画面中的细节,以及他看到那封密信后的表情,都择出关键词写在纸上,最让她感到困惑的,是未来的自己仿佛失去意志的木偶,事事听从明澹的吩咐,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还有……最终之战上那些莫须有的指控。 她并不知晓与魔族勾结盗走娲皇像的内应是谁,就连几次在极雪境与扶雪卿的对话过程中,对方也从未提起过——如果不是等待水落石出的真相,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人为的捏造。 发现了明澹的真面目,许娇河开始回顾他们之间的过往。 练剑、兰赋、催眠、药浴。 几个词汇交织成连贯的画面,让她越想越觉得怀疑。 对纪若昙的憎恨仇视,仿佛也是在药浴之后益发频繁。 忆及此处,许娇河连忙盘腿打坐,想要用识灵之术查找出体内的异样。 然而她的灵力终究浅薄,没有纪若昙的帮助,探寻一圈的结果只能是无功而返。 许娇河心中急切,她分明清楚自己的身体里有异样,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出来,也不知道这样下去,自主控制的意识会不会逐渐被那股邪恶的声音侵占。 感应到许娇河的焦头烂额,那头被她放置在桌案上的三面仙器,倏忽有一面发出流丽的光彩。 她被这股光彩吸引,循着亮处看去,只见一面方镜霎时幻作虚影,钻进了她的灵台间。 带着一点热意的力量在许娇河的脑海停留,接着沿循血脉迅速下滑,沉入了肚脐处的丹田。 于此处堪堪扎根的莹骨受到本源精力的滋养,瞬息令得许娇河的境界突破了好几倍。 她不再是炼气期的初学者,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婴孩在她顿觉清明的灵台中浮现。 一面未来镜的融合,使得许娇河顺利抵达了元婴之境。 精纯浩瀚的灵力在她指尖涌动。 或许是因为力量的突破,她转眼又发现,自己从前未曾感知到的细节——在灵力浮沉的灵台之海内,一瓣昙花盖住了她新生成的元婴,继续将她天衣无缝地伪装成为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此瓣昙花显然在灵台中存在了许久。 许娇河凝神思量一番,瞥过躺在床上浑然不觉的纪若昙,陡然想到他那黑漆漆的真身。 ……这就是上到明澹扶雪卿,下到寻常弟子,都未曾发现自己拥有了灵力的原因吗? 许娇河的心更见纷杂。 她以为自己已经察觉了纪若昙做的全部,可在不经意的微小之处,对方又隐藏着无穷的用心。 许娇河再次使用识灵术,于意识深处找到了那枚明澹借由兰赋的手施加的精神印记。 其实这精神印记不算多么高深的法术,也不难解除,只是胜在藏得极深。 要对付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足矣。 如今拥有了元婴之力的许娇河非但不会再为其所控,还可以轻松破解。 她痛恨明澹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见到这枚丑恶的印记更是意欲作呕。 当即想要分出一缕灵力,将其化为齑粉。 但某个念头,倏而阻止了许娇河的动作。 或许,她可以继续维持这副懵然无知的假象,麻痹明澹的直觉,改写既定的命运。 …… 纪若昙醒来时,许娇河正扶着他的肩膀,费劲地将他从浮荡的溪流中捞起。 清澈的水流残留在鼻尖和眼窝,奇怪的是,体内并没有传出溺水的闷涩之感。 许娇河未曾发觉纪若昙已然醒来。 她吃力地抓着纪若昙的衣袖,将他拖行两步,安放在布满卵石的溪岸。 自己又转身开始处理起沉坠的裙摆。 她没有披白狐裘,身上的衣衫不厚,湿透了紧紧贴在肌肤之上,勾勒出婀娜妙曼的线条。 纪若昙只看了一眼,某些从前床笫之间的荒唐场景下意识在眼前闪回。 他捂着口鼻轻咳两声,而后移开目光。 灵力自修长的指尖释放,涤尘术很快使许娇河湿漉漉的衣衫恢复清爽整洁。 “你醒啦!” 许娇河的眉梢带着这些天以来从未有过的欢喜。 仅一瞬,又收敛起来,快得叫纪若昙以为自己呛水产生了幻觉。 事实上,那些真切的愉悦确实也没有再次出现。 许娇河逆着光站起来,眉骨下方显出几分凹陷的阴影。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纪若昙,缎鞋的边沿甚至无意识地踩住了青年洁白道袍的一角,口中低低地抱怨道:“你知不知道你好重,我抓着你在浅水滩都差点要溺水!” “……抱歉。” 纪若昙没有出声提醒许娇河把脚挪开。 他滚动着喉结,道出句歉意,又用同样的涤尘术清洁了衣衫,然后用手撑着地面慢慢坐起。 这期间,许娇河仅是安静地瞧着,半点也没有搀扶帮忙的意思。 “你现在能走路吗?感觉怎么样?” 许娇河客套地问候两句,语意中却没多少关切之情,“我已经用你的传音古螺联系过另一边的宋昶和纪云相,他们承诺解决完手上的事便立刻赶来。” 纪若昙又是一阵无言。 与许娇河的渐行渐远、恩断义绝,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可如今,真的看到对方情绪漠然的瞳孔,心脏还是抑制不住地生出无边痛感。 半晌,他憋出一句:“……多谢。”
第145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四十五天 分散数日后, 虚清境内的四人再度相遇。 宋昶得了件灵器盘龙索,纪云相得了一场造化,大幅度提升了修为, 而许娇河最终找回了柳夭。 皆算是收获颇丰。 两支队伍分别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 宋昶迫不及待问道:“你们可有找到补天石的线索?” 许娇河下意识看向纪若昙那头。 这些天以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真境之内。 照顾纪若昙的伤势已然耗费了她大半的心力, 谁又能顾得上关注性命以外的事情。 她见纪若昙重伤初愈, 面色仍有几分恹恹, 便想代为回答。 “还——” 谁料话音刚启, 纪若昙率先道:“找到了。” “……?” 许娇河满头雾水, 硬生生止住言语。 另一边的两位青年却是大喜过望。 纪云相欢欣过后, 面色肃然道:“这回道君可能保证是真的?” 纪若昙不欲多言:“七日的期限将近,有任何事先出去再说。” 无衍道君向来实事求是,从不骗人。 纵使闹出上次真假补天石的乌龙,纪云相仍愿信他几分。 “娇河君在传音古螺里交代过, 说道君为了寻找补天石遭遇了拥有千年道行的灵兽骊蛟, 与之对战还受了些伤,此番着实辛苦道君,云相一定会代为禀告师尊, 必使得如梦世上下感激您的恩情。” 自从被纪若昙当众下了颜面后, 叶流裳越发冲动易怒。 她打定主意补天石开裂之事, 是明澹同纪若昙联手策划的阴谋, 又嫌弃纪云相在他宗盘桓多日毫无进展, 因此在出发前往虚清境前, 耳提面命道这次必须要得到个确切的结果。 纪若昙找到补天石, 纪云相也就能够交差。 他沉甸甸的心绪瞬间轻松不少,唯独宋昶仍是口不应心的挑衅姿态:“想当年道君‘剑荡虚清境, 白衣镇九州’是何等英姿璀然,怎的这一次反倒会被区区骊蛟所伤?” “区区骊蛟?” “就算不提这区区骊蛟只差半步成龙,拥有媲美大乘期修士的实力,是雄踞虚清境的霸主,恒明君总不能忘了若昙他几日前才从极雪境中出来——那其中的无极之雪可是极损修士灵力的。” 二人独处时,许娇河对待纪若昙只能强作冷淡。 但在外人面前,她将护短的心意融入在扮演一对恩爱道侣的假象中,横起柳眉替纪若昙辩解。 因着几分求而不得的欲念,宋昶不愿同许娇河对上。 遭她犀利反驳,也仅是表情变了几番,勉强道:“娇河君倒是护夫情切。” “并非是我要护着谁,只是不想有些人不计回报所做之事就此被淹没罢了。” 许娇河想也不想就把心中藏着的话说出口,等到纪若昙若有所思的目光扫向自己,才惊觉失言,只视线与宋昶僵持对望,假装没有看到纪若昙眼底涌动的光亮。 “……走吧,别让外面的人等急了。” 纪云相急着回到外界向叶流裳传信汇报,出声打圆场道。 …… 或许是想起父亲在外,又或许忌惮那神出鬼没,连纪若昙对上都会受伤的骊蛟,宋昶没再说话。 传送阵的光芒乍现,四人先后穿行而过,再出现时已然身处风景和丽的落崖洲。 明澹依旧立于人群的前端,许娇河进去时是什么样,出来时见他还是那副模样。 仿佛寸寸机括经过周密计算的完美人偶,七日的等候,不见半分疲态。 明澹的瞳孔对上坠在四人末尾的许娇河,清俊面孔露出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笑容。 许娇河望着他,又想起未来镜中呈现的画面,忽然感觉到悚然的气息顺着尾骨向上蔓延。 她的肌肤情不自禁地战栗一瞬。 “若昙,情况如何?” 当明澹唤出纪若昙的名讳,那种一视同仁的温和便顺势落在了纪若昙的身上。 哪怕是最为敏感挑剔之人,也分辨不出他待许娇河和待纪若昙有任何区别。 生怕被明澹发觉异样,许娇河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匆匆低下头去。 除却来时的三宗之人,又有几个叫得上名号的宗门,也派了不少高阶修士前来。 原本十几人的等候队伍,已然发展到三四十的人数。 “禀宗主,我按照开裂的补天石给出的线索,在虚清境内找到了这个。” 纪若昙摊开手掌,这也是许娇河第一次见到这块带有传奇色彩的石头——只是她看了又看,只觉得抛开其内散发的五彩光华不谈,补天石的样子像极了灵剑破妄碎裂的其中一枚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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