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河说要看霜雪旗,不就代表着她想出宫? 这种事情,自己一个婢女怎么能够做主。 听鸢瞧了瞧许娇河平静如常的表情,委婉道:“要不等奴婢禀告完尊主再行——” “不必出城,你只消想想雪月巅哪里最高。登上那处,我就可以俯瞰整座灵相城的风景。” 许娇河打断她的话,给出了可行的建议。 听鸢端肃的面色才缓和下来,她想了想,一拍手道:“有了!奴婢想到您说的这个地方了,在雪月巅的西北角,叫做射日楼,因与城墙相通,尊主偶尔心烦时,会登高远眺。” 许娇河勾起唇角:“那很好啊,你陪我去便是。”
第91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九十一天 许娇河在雪月巅居住多时, 却化身笼中的金丝雀,终日被困囿于殿宇内。 仔细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像真正的主人一般, 自由自在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之上。 穿过坦直的庭径, 绕过静肃的长廊,许娇河无知且无畏的声音充斥在每一个停下来, 朝她叩头叩拜的宫人侍婢耳畔, 似乎想要唤醒沉睡在长墙飞檐里的缄默灵魂。 …… “听鸢, 这座宫殿是干什么的呀, 为何会有穿着盔甲的守卫站在门口?看着怪吓人的。” “回尊后的话, 那里供奉着先魔尊和尊后的牌位, 也是皇族的祭祀地。” “那,那片地方呢?怎么宫殿看着挨得这么密集?” “呃,那里……” 听鸢解释的话忽然顿了顿,窘迫片刻, 才道, “那里是未来的后妃们居住的地方。” “您知道的,雪魔一族孕育后代十分困难,所以不得不——” 虽然纳妃是常事, 但在还未与魔尊成婚的尊后面前提起这个, 难免会引起对方的不悦。 听鸢落后半步, 跟在许娇河的身边。 她观察不到许娇河的面色, 也就不好全无顾忌地把话说完。 只是听鸢千算万算, 却没有算到许娇河的回应竟然如此‘大度’。 “哦哦, 是这样啊, 那扶、魔尊得努力多纳几个才能把这些宫殿住满啊。” “……” 她忍耐半晌,还是在即将抵达射日楼之际问出了口:“尊后, 您都不在意要与他人分享魔尊吗?” “啊,这是需要在意的吗?” 许娇河的目光被不远处宫墙上耸立的恢弘楼阁吸引,她四处寻找登楼的阶梯,又借故抹黑扶雪卿道,“出宫的时候,他也不在意我的身旁有游闻羽陪同啊,我们还三个人参加了圆月节的比试。” 听鸢愣住。 继而瞪大了眼睛。 连自己的未婚妻同别的男人厮混也能控制住妒火……魔尊到底付出了多少感情在其中?? 深受误解的听鸢心中,对于许娇河的敬畏又加深一分。 她小跑一步,扶住许娇河的手,垂头恭顺道:“射日阁的楼梯在另一边,奴婢带您过去。” 许娇河享受着听鸢的热情小意,多达几百阶的楼梯,她整个人靠在她怀中,脚不沾地被抱了上去。 到了射日阁顶端,听鸢又贴心地取出斗篷,披在许娇河的肩上,提醒她小心受凉。 半露天的楼阁内,穿梭的天风带起斗篷毛茸茸的镶边,绽在许娇河的颈边,弄得她有些痒。 只是这痒不仅仅源于肌理,更生发自内心。 提出想看一看翻飞的霜雪旗只是她的一时兴趣,但当真正站上此处,凭栏俯瞰苍生之时,许娇河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领悟了扶雪卿心烦时常常来到这里的原因。 巍峨的雪月巅之下,何止灵相城,仿佛整片九州大陆皆匍匐在自己的脚底。 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霜雪旗便是胜利者镌刻在失败者血脉中的不灭印记。 庄严而厚重的旗帜在天风中上下翻飞,烈烈作响,绵延无尽的银白纹路是玄黑幡布上唯一的亮色。 许娇河盯着看了许久,又因为射日阁过于陡峭的高度,而突兀感到目眩神迷。 她口中轻唤着“听鸢”,不由自主地向后伸出手去,渴望触碰到一双扶持的臂膀。 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掌,便在这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女子肌肤的柔软,也不具寻常体温的温暖。 这不是听鸢。 许娇河脑中警铃大作,就要回过头去辨认取代者的面容,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来人捏住她的手腕,握着她的肩头,令她不得随意动作。 姿势过分亲密,仿佛自后而前的拥抱。 “欲海的风景是不是很美?” 扶雪卿的疑问更似笃定,寒冷的天地中唯一带着点热气的吐息,轻轻喷洒在许娇河的耳廓。 许娇河没有回答他的话,还想扭头寻找:“听鸢呢?” “放心,本座命她在楼梯的拐角处等你。” 听了扶雪卿的回答,许娇河却更加放心不下。 现在射日阁内,只剩下她和扶雪卿彼此相对,每次这种时候,总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 许娇河不想被他抱着,扭动着身子以作抵抗。 扶雪卿的手很快放开她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扣住簇拥在绒毛中的细白脖颈以作警告。 “娇娇为什么不回答本座的问题?” 扶雪卿不冷不热地问着,又屈起横亘在脖子上的一根手指,指节向上顶了顶许娇河下颌处的皮肉。 舌根遭人恶意□□,微微的滞涩和作呕感涌上受控的咽喉。 许娇河实在受不了他的诸般手段,含糊道:“风景很美,但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相反。” 扶雪卿停止作弄,嗤之以鼻:“毕竟心美的人并不生活在地上,而是埋在地底下。” 他又问:“你知道在以深色为尊的欲海,何以会是生于纯白的雪魔一族掌管吗?” 许娇河素面朝前小小翻了个白眼:“因为你们最强大。” “现在的我们,当然可以这么说,但最开始的我们,也并不是那么强大。” 不是那么强大? 但纪若昙分明说过,雪魔一族诞自极雪境,生来便拥有寻常妖魔不能及的深厚魔力。 究竟谁说得才是真的? 许娇河的目光晃了晃,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多了几分认真。 她听着扶雪卿接下去说道:“力量不是最强,发色和瞳色还是最受欲海歧视的浅色,又因为当时的大巫祝‘霜雪旗终将挂满欲海’的预言,千年前,我的种族被联合起来的众魔围剿,差点灭族当场。” “原来不止是小洞天的修士们狂热于未来的推衍,你们欲海也如此信奉命数不定的预言……” 许娇河很想做个沉默忠实的听众,可对于不信命的她来说,扶雪卿叙述的内容尽是无语之处。 “你觉得他们不该那么做吗?” 扶雪卿阒然一瞬,又用很低的声音问道。 “其他魔族该不该那么做,我无法评价,但我总觉得古往今来,宗门的崛起,皇朝的更替,还有你们欲海权位的争夺,似乎总是来自这些不知真假的预言,难道预言准确,真的是因为它本身准确吗?” 许娇河仰起面孔,像是在反问扶雪卿,又像是在叩问无形的天道法则,“你们雪魔族作为预言之下的被迫害者,除了奋起反抗,站上权位的最高处这一条活路,其他还能怎么选?” “所以,与其说是预言准确,倒不如说,它们将你们逼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独木桥。” 许娇河的话,将扶雪卿带向了未曾设想的全新方向。 在她视线无法触及的背后,扶雪卿幽绿的双眸仿佛烧化了的翡翠般逐渐明亮。 他克制住体内涌现的、反复灼烧着雪之心的热意,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如果无法评价妖魔与妖魔的斗争,那么替换一个对比的选择呢——你会不会看不起狡诈无常的妖魔二族,认为只有像小洞天宣传的那种正直清明、心怀天下的人才配活着?” 许娇河觉得更奇怪了。 她不理解向来倨傲自满的扶雪卿,为何会问出这样没有底气的问题。 于是没好气地说道:“如果一边是狡诈无常,一边是正直清明,那当然是后者的品格更高贵啦。” 这话出口,扶雪卿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心又稍稍冷了下去。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暗自嘲讽自己突如其来的天真愚蠢。 这世界上又会有哪个人族认为妖魔比自己的同族更应该活下去。 而自后拥抱的姿态又在此刻成为了某种优势。 许娇河捕捉不到扶雪卿微沉的眸光,大起来的胆子便支撑着她接着说了下去。 她道:“但评判狡诈和正直的依据是什么?狡诈者就永远狡诈,正直者就恒常正直吗?我从来不觉得人生非黑即白,毕竟所谓的邪恶正义,诸多时候不过是某些人为了粉饰拥有的利益而划分出来的定义。” “只要别伤害我,那我也不会根据表面的什么种族发色来评判对方是不是好人,该不该活着。” 许娇河没读过几本书,识字书写的本领,亦是进入怀渊峰后的七年纪若昙派人教授的。 她的言语朴实,并无动人的辞藻修饰。 而扶雪卿活过无数岁月,确认且肯定自己早就听腻了阿谀奉承的讨好之词。 奇异的是。 他置于胸腔那颗,面对至高灵力袭击都坚如磐石的顽固心脏。 忽然在许娇河的嗓音中,失控地错乱了一瞬。 很想吻她。 四个字浮现在扶雪卿的眼前,又如有生命般钻入他的脑海。 但他终究不是毛头小子,冲动地放任自己的渴望涌出喉舌,溢出眼睛。 扶雪卿没有再深入两人探讨的话题,他收回了控制着许娇河要害的双手,缓缓踱步到她身旁:“三日后我们就要大婚,还没来得及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花草树植想要装饰在典礼之上?” 许娇河朝右边迈出一步,默默远离扶雪卿:“你又不是真的想娶我,何必费这么多心力?”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 扶雪卿乜着双眼居高临下望过来,语义不定的反问叫许娇河愣在当场。 “……?” 注视着她困惑的眸光,扶雪卿再次添了一把火:“如果纪若昙重新活过来站在你我的面前,叫你选择,你是愿意嫁给他,过着在怀渊峰上克制枯燥的日子,还是嫁给我,成为魔后随心所欲地活着?” “啊……可是嫁给你我也不觉得会自由啊……” 永远关注点跑偏。 永远问不到重点。 扶雪卿恨不得把她的脑子撬开,改动一下里面的构造。 他冷起嗓音:“反正你必须要选一个。” 许娇河想,虽然嫁给纪若昙的七年,她过得好像一个丧夫寡妇。 但是扶雪卿喜怒无常、傲慢冷酷,以后还会有三宫六院,谁乐意嫁给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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