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竹烟来迟一步,见到阿鹂完好无损,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位公子是?” “在下岳霄,偶然路过此地,顺手赶走一只黑猫。” 直到听见那清冷的嗓音响起,云鹂方才从阿鹂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石亭中的公子。这一看,忍不住心下惊叹,这公子实乃天人之姿。 她是琼都公主,自幼见过许多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男子,不说别的,单是她太子哥哥,也是极好看的。 但眼下她敢肯定,即便是太子此时来和他站在一处,也会产生珠玉在侧的感觉。 “它叫阿鹂?”岳霄把鸟交还给她,“姑娘怎么称呼?” 竹烟抢先回答:“我家小姐姓云。” “你的手背,怎么在流血?”云鹂接过阿鹂时看见了男子右手手背上有三道红痕,似是抓伤,“看来那只野猫,很不顺手。” 岳霄笑道:“无妨,那猫是调皮了些。” 他要收手时,指尖被另一手轻轻抓住。 “等一下。”云鹂自袖口取出一方碧青色手帕,为那只受伤的手包扎止血,一边说,“谢谢你救了阿鹂。” 手帕缠好之后,岳霄绕了绕手腕,“云姑娘的东西,我去何处归还?” “无需归还。”云鹂不想说出自己的身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渐晚,但风雪未止。 “云姑娘若是着急下山,可与在下同行。”岳霄撑伞朝走出石亭。 这是云鹂擅自离宫最久的一次,再不会去恐要被发现,于是叫上竹烟撑伞,跟在岳霄身后往山下走。 上山时因着急找阿鹂,她顾不上去想山路又多难走。现在找回了阿鹂,才知道雪地湿滑。沿路踩滑了好几次,把身边那人的衣袖都抓出了褶皱。 在第八次拉着旁人差点一起摔倒之后,她被他伸手拦住去路。 “云姑娘若不嫌弃,就这样下山吧。”岳霄在她面前俯身屈腿蹲下。 云鹂迟疑不动,从小到大,即便是对她疼爱有加的太子哥哥,也没有主动背过她。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她实在迈不出那一步。 “再不下山,天要黑了。” 云鹂终是走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趴上去,从他手中取过了伞。 这是她第一次为别人撑伞,也是第一次被别人背着下山。 到了临别时候,两人只是礼貌又客气地告别,没有说再见。 就算是竹烟和阿鹂都知道,公主与偶然相遇的路人不会再见。 云鹂回宫后躺了一夜,翌日起床时,总感觉寝殿中安静得不太正常。 “公主,阿鹂好像病了,它回来之后都不叫了。”竹烟忧愁道。 云鹂拈了颗果仁喂它,它也不理,只是病恹恹的,不怎么动弹。 “我去趟东宫,请太子想想办法。” 云鹂带着鸟雀去往东宫,竹烟跟在后面以便听她吩咐。 到了太子书房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她一边敲门一边问:“哥哥,阿鹂好像生病了,你能不能找太医来看看?” “太医又不是兽医。”太子推开门,拍了拍她的脑袋,“太医可以给你看病,不能给它看病。” 谈话间,云鹂忽然感觉手心一空,阿鹂径直飞进了太子书房。 “太傅,抱歉。”太子转身望向书案处,眼见那只鸟雀正踩在太傅肩上走来走去。 云鹂探头看过去,刹那之间,有种昨日重现之感。 “今日新来的太子太傅,孤的老师。”太子向云鹂介绍房间里那个人。 “臣见过公主殿下。”年轻的太傅朝云鹂一本正经地叩拜。 云鹂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太傅多礼了。” 太子邀请妹妹进了书房,见到那鸟雀还在太傅肩上,实在忍不住问:“阿鹂这只鸟儿怎么回事?孤从未见过它亲近除你之外的人。” “这——我看它这会儿好多了,哥哥不用找太医了。”云鹂也不知道它怎么回事,难道它惦记上了昨日的救命之恩? “走了阿鹂,回去了。”她朝它伸手,它居然不理不睬。 太子失笑:“不用找太医了,它倒是黏上孤的老师了。孤看它精神也没全好,妹妹若是愿意,可以请太傅代为照看几日。” 公主和太傅都没有说话,只有阿鹂喳喳叫了几声,似是欢愉。 “公主需要臣照看它吗?” 云鹂看着在他肩上踱来踱去的鸟儿,最终说了声好。 那是第一次,她愿意把阿鹂交给别人照料。 回去的路上,竹烟甚是惊讶地询问:“公主怎么舍得阿鹂交给别人?” “你没有看出来吗?”云鹂觉得那原因显而易见。 “看出来什么?” “阿鹂,很喜欢他。” 天意 那日之后,公主云鹂去东宫的次数渐渐变多了。 隔三差五,太子书房里会多出一个人影,两兄妹一起听太傅讲授治国理政之策。 太子起初也没在意,一旬之后,发现云鹂几乎每日都去找她,终于询问:“阿鹂怎么日日来找孤,突然对治国理政感兴趣了?” 云鹂摇头,“对那些东西没兴趣,乏味得很,只是想来看看哥哥,不可以吗?” “怎么比小时候还黏人了?”太子放下手中书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又说,“孤的老师很严格,他也许不想让你来,只是碍于情面不便直言。” 云鹂望向岳霄:“太傅不欢迎我来吗?” 太傅只说:“臣未做此想。” “那我可以和我哥一样,也做您的学生吗?” “此事须由太子殿下定夺。” 云鹂闻言,转头征求太子意见,见他没有立刻回答,皱眉微嗔道:“哥哥是不想让我来吗?” “想。”太子没有丝毫犹豫,但心底泛起不安,妹妹突然这么黏他,会不会是那则预言的关系? 当着老师的面,他不好多问,只旁敲侧击道:“阿鹂近日身体不好吗?” “好着呢!”云鹂舒展眉目,嘴角勾起甜甜的笑,“要是不好,哪能日日来找你?” “好。”太子答应云鹂,同意让她日日都来旁听。唯有日日相见,才敢确定她一切安好。 这是攸宁六十九年初春,云鹂日日往返东宫,与太子一起,成为太傅岳霄的学生。 云鹂是个极勤快极上进的学生,时常比太子去书房还早。等到上完课了,太子要去处理政务,她闲着没地方去,还会在书房多待一阵。 那种时候,她通常会请求太傅岳霄也留下来,美其名曰是为她补课,再讲授她没听懂的问题。其实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多待一会儿,想要他陪她。 太子在的时候,岳霄讲授的内容一般严肃又晦涩。等到太子走了,云鹂会请他教一些别的,诸如琴棋书画之类。那种时候,气氛会变得轻松,两人相处不像师生,更像朋友。 春末夏初,云鹂提出要学画画,岳霄从花鸟鱼虫教起。画鸟的那天,他带了那只暗绿绣眼鸟来书房。 自从新春时将鸟雀交给岳霄照看,云鹂一直没有把它领回来,只是在听课之余问问它的情况,问它吃得好不好,精神状态好不好,啼鸣声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动听,羽毛是否洁净漂亮…… 她经常会问,但就是不把它要回来。 有一次连竹烟都忍不住问:“公主为什么不把阿鹂接回来,公主不是最舍不得阿鹂吗?” 她只是笑笑,说阿鹂找到了更喜欢的人。实则心里在想,舍不得也要舍得,若真有分离那一日,她宁愿在那一日到来之前,阿鹂就将她忘记。 所以岳霄带绣眼去书房那一日,她是隔了百余日才又见到它。 云鹂久违地逗它,耐心喂它吃食,还给它梳理羽毛,做完这些,和岳霄一起照着它的模样画画。 两人各执一笔,岳霄很快就画完,画中的鸟儿俊俏灵动,比真实的阿鹂更胜一筹。云鹂画的阿鹂,却是灰头土脸,羽毛凌乱,身子也胖了一圈。 阿鹂飞到那张纸上踩了两脚,像是不承认那丑家伙是它自己,喳喳叫了几声,连连抗议。 “可爱。”岳霄难得失笑,安慰云鹂,“它现在不就是公主画里的样子?” 云鹂也随他一起笑起来。 那日黄昏,云鹂与岳霄告别时,仍然没有带走阿鹂。 “公主为何不带它回去?”岳霄以为这只鸟儿今日不会再跟他回家。 云鹂摸了摸鸟的羽毛,很自然地说:“因为阿鹂喜欢你。” 房间里空气忽然安静了,连鸟雀都不再啼叫,不知道它这是默认,还是沉默地抗议。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鸟雀的羽毛照得愈发光鲜亮丽。云鹂看着它翅膀上的光亮,像看着一些初见天日的心事,不确定要不要把它挑明。 岳霄没有说话。 沉默蔓延,笼罩鸟雀的翅膀,仿佛让那羽毛上的光泽都黯淡了几分。心事随之忽明忽暗,在完全隐没之前,她没有抬头,又轻轻问了一句:“那太傅喜欢阿鹂吗?” 鸟雀扇动翅膀,搅乱最后一抹夕阳。夜色在沉默中降临。 “这还用问?”书房门口忽然传来太子的声音,“阿鹂是当初被孤挑中的鸟儿,谁会不喜欢它?” 另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太子又问:“太傅,你说是不是?” “是。” 岳霄离开东宫,带走没能还回去的阿鹂。 那日之后,云鹂没再过问那个问题。 - 每月月初,公主云鹂仍照旧前往华安寺,跪在大殿之中求解。 闻觉问她:“公主为何还来此地,是至今尚未找到允生丹吗?” “是。除了允生丹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吗?” “别无他法。公主才貌双全,地位尊崇,要找到爱你的人,不是难事。” “大师难道不觉得,允生丹这个东西很残忍吗?”云鹂第一次在佛殿之中表达出不满。 闻觉并不介意她的不满,只是理智而冷淡地说:“是天意残忍。公主如果拒绝这种残忍,便只能接受宿命。” 是天意残忍。 在佛殿之中,云鹂第一次生出怨怒。 这一生最后一年新春,她在华安寺山顶石亭中遇见一个很喜欢的人。为了让他喜欢自己,她费劲心思与他接近,明里暗里试探他的心意。 那个人必须爱她。她必须得到他的爱,才能得到允生丹,才能治愈疾病活下去。 起初她是这样想的。但在朝夕相处之后,不知从哪一天起,她的想法渐渐偏移。在卑鄙的手段之外,她无可避免地付出了真心。真心即是死局。 “公主聪慧,必定能想通其中机缘。但天命难违,允生丹一事,全看公主如何取舍。”闻觉言尽于此,不再多劝。 云鹂从大殿中告退,信步走向华安寺后山,抬头眺望山顶,那里有一座小小的石亭。石亭背后,碧蓝天色澄澈渺远。天空之下,满山树木经历了春的新生和夏的繁茂,正走向秋的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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