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她决定这一两日先离他远一点儿,不要凑到他跟前惹他心烦。 发现越寒霄态度变化的,不止赵梨攸一人。 卢聿之与他越师兄走在一处,关切地询问:“在幽屏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越寒霄不想解释。 “不论发生什么,师兄都不应该把允生丹给别人,你明知这样做很危险。” 帷帽之下,越寒霄面色沉重。 在幻境之中,起初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在那个虚假世界里,有个人骗他,利用他,一步步接近他,只是为了得到他的一颗真心。他知道她的目的,也知道交付一颗真心很危险,即便如此,他还是心甘情愿那样做了。 岳霄真傻。 离开幻境之后,他心里对岳霄那样评价。他越寒霄才不会那么傻。 “师兄还记得自己之前说的话吗?”卢聿之含蓄地提醒他。 “嗯。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他原本并没有把尘染卑鄙的咒术当回事,现在却开始在意了。像面对一簇危险的火焰,他要保持距离,用冷淡将火焰熄灭。而不是继续靠近,与那火焰一起熊熊燃烧。 “记得就好。”卢聿之半信半疑,也不好再多说,只是焦虑地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又回头去看掉队的两个年轻人,打心底里认为他们天生一对,十分般配。 后半夜,四人走出幽屏山,回到了前几日住过的客栈。经过悲云阁一劫,逃脱魔掌的修士少之又少,客栈空出许多房间,再不复当初的拥挤喧哗。 越寒霄搬去隔壁的空房间时,赵梨攸毫不意外,只当他是为尘染伤怀,不想和她待在一处。所以她没问也没挽留,还以为自己善解人意,做得十分妥帖。 翌日一早,卢聿之匆匆离开客栈,说是要回凌霄宗汇报悲云阁的情况,如不出意外,各大仙门不日将要共同商议如何对抗魔族,如何找到尘染。 雍游也和赵梨攸告别。 “你也要走?你打算去哪?”赵梨攸有些意外,没想到唯一的剑灵朋友这么快就要走了。 雍游笑着问她:“你舍不得我?那你跟我一起走吧。” “谁舍不得你?瞎说!”她觉得好气又好笑,因为知道那是一句玩笑,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轻飘飘地回绝了。 说话时,越寒霄正好从她门口经过。她想问他去哪儿,但又感觉他还是冷冰冰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想烦他。 “过两天是我主人的祭日,我得回去清岩宗陪陪他。”雍游收起玩笑话,说是陪陪主人,不过是守着他的灵位。 赵梨攸“哦”了一声,心知不好再挽留,催他赶紧出发,不要耽误了时间。 雍游走到客栈门口了,又倒回来,认真问她:“你想看看我的剑吗?” 赵梨攸作为一个漂泊在外的剑灵,很羡慕雍游自己掌控本源剑,羡慕他时时刻刻把剑带在身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不像她,澜光剑她连摸都摸不到一下。 雍游见她一脸期待,便从腰间取出一把星蓝色长剑,放在两人之间,“它叫鸣溪。” “它很好看。”赵梨攸望着鸣溪剑刃上的纹路,仿佛看见一泓清泉在肆意流动,仿佛听见它铮铮淙淙的水声,她忍不住感叹,“难怪你也这么好看。” “是吗?”雍游执剑的手泛起一丝薄红,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 赵梨攸完全没注意他的变化,目光全然被鸣溪吸引,她实在好奇,伸手摸了一下鸣溪波光流转的剑刃。 只一下,星蓝色长剑倏地变红了,原本凉冰冰的剑刃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她意识到不对,慌张地收手,她怎么能随随便便摸一个剑灵的本源剑呢?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这简直是色令智昏,美色害人! 雍游飞快收回鸣溪,转身就走,到门口才给她说了声“下次再见”。道别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他非常小心,才使它不被折断。 赵梨攸这才舒了一口气,不再去想指尖上那种触觉,正欲转身进屋,越寒霄过来了。 他站在门口,不冷不热地问她:“你很想要一把剑吗?” 月亮 越寒霄想起在幽篁岭时第一次教她练剑,她看到他两手空空时脸上写满了惊讶和失望。叫她削一把竹剑,她也兴趣缺缺。 他自然看得出,每次用那把竹剑,她都只把它当作练习的工具,从未对它表现出一丝喜爱。 不像今日,她看着雍游的佩剑,羡艳之情溢于言表,那是她看竹剑时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所以他问:“你很想要一把剑吗?” 赵梨攸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当然很想要一把剑。她天天对澜光剑朝思暮想,就怕他不愿给。现在被问到,她抓住大好时机先做个铺垫,便说:“我是很想要一把剑,但是……”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没有听完“但是”,不必“但是”,那地方她一定会喜欢。 两人离开客栈,徒步出了城镇走入山野。一路上行人愈渐稀少,行至不知名的溪边,一只黄绿色小鸟从茂密的树枝上飞过来,绕着越寒霄飞了几圈,最后落在他肩膀上啄他的帷帽。 赵梨攸心道这小黄鹂真是胆大包天,惹谁不好,偏要惹他。想起自己上次戴帷帽的下场,她现在还记得那种心慌,反正是再也不敢胡来了。 但这只鸟毫无危机意识,两只灰褐色小爪子在他肩上踩来踩去,没过多久,竟然钻到帷帽的白纱下躲起来了。 赵梨攸以为越寒霄马上要发火了,但见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摘下帷帽,轻轻抖了抖肩膀,小黄鹂不但没飞走,反而像是感受到玩乐的趣味,步伐都显得更愉快了。 这一人一鸟和谐共处的画面显得十分诡异,赵梨攸甚是不解,从幽屏山出来之后,他对她冷冰冰的,怎么对一只鸟这么有耐心,甚至可以用纵容来形容。难道她还比不过一只鸟吗? “这只小黄鹂好像很喜欢你。”一番观察后,她得出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越寒霄放慢脚步,想起了幽屏幻境里那只名叫阿鹂的暗绿绣眼,想起有个人说“阿鹂喜欢你”,像是一种迟来的回应,他拂了拂黄鹂的翅膀,问了一声:“是吗?你很喜欢我吗?” “是啊,这不是很明显吗?”赵梨攸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只鸟一举一动都在表明很很喜欢他,任谁都会这么想,“那你呢,你喜欢它吗?” 这问题无人回应。小黄鹂喳喳叫了几声,像是在催促他回答。他却未再开口。 赵梨攸也没多问,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若是他不喜欢这只鸟,它这般放肆,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哪能在他肩膀上踩啦踩去。那他必然也是喜欢的,只是不习惯开口说出来罢了。 “主人以前养过鸟吗?你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越寒霄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养过。” “真的吗?”赵梨攸惊讶,“很难想象你会做这种事。” 他原本在很仔细地分辨她的神色,见她这般惊讶,便知道她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真的。养过一只暗绿绣眼,别人送的。” “什么绿什么眼?是它好看还是现在这只鸟好看?后来怎么不养了?”她实在想不出谁会送他一只鸟,他竟然还欣然接受。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尘染。怪不得他现在的眼神好像挺失落的,看来是睹物思人。 “暗绿绣眼。它更好看。后来弄丢了。”他不想细细解释,轻轻捉住肩膀上那只黄鹂递到她面前,“你要养吗?” 赵梨攸摇头,也不伸手去接。她不会养鸟,完全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你不喜欢它?”他不得不承认,她在幻境内外的确判若两人。 “不是不喜欢它。”她从他声音里听出一缕少见的忧愁,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她只是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我觉得它更喜欢自由。” “好。”越寒霄往上抬手,放开手心里那只黄鹂。一抹鲜艳的黄绿色腾空而上,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亦不再耽误,取出一柄竹剑,施法使它悬空,然后带上赵梨攸共乘一剑,朝茫茫云霄中飞去。 直至夜幕将尽时,赵梨攸远远望见一座巍峨的仙山。山中云雾缭绕,烟霞蔼蔼,苍松翠竹高耸入云,亭台楼阁掩映其中,又有瀑布飞流直下,灵泉恣意奔流。 越寒霄收了剑,寻了一条小道,边走边说:“这是灵岩山,是凌霄宗所在之地。” 赵梨攸脚步一顿,抓住他的袖口,惊讶地问:“我们来凌霄宗干嘛?你不怕被发现?凌霄宗一直在找你。” 越寒霄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腕,继续往前走,“无妨,我对灵岩山很熟悉,这条路不会有人来。” 她举目环视一周,虽然没见到凌霄宗弟子,也没见到灵兽灵禽,但心中仍然忐忑不安,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他这样冒险。 “传说中灵岩山是一颗星星变成的[1]。青天之中一颗星星坠落此地,幻化出丹崖翠壑,长出神木灵植。后来凌霄宗在灵岩山开宗立派,经过数千年发展,才变成第一大剑修门派。”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情绪,越寒霄娓娓谈及宗门过往。 “主人是不是很舍不得这里?”赵梨攸想起卢聿之说的,檀栾剑尊受魔气侵害后,为了不损害凌霄宗的名声,主动和宗门断绝了关系,独自在幽篁岭隐居避世。但凌霄宗似乎并不体谅他的苦心,只将他视为天大的祸害,一直想找到他斩草除根。 “没有舍不舍得一说。我对凌霄宗并不很留恋,更多的是责任。”他语气淡淡的,坚定之中夹杂着一丝惆怅,“我于凌霄宗,于这人世,不过是一个过客。缘起而来,缘散而去,舍不得也没有用。” 赵梨攸不禁皱眉,还没有完全领会他的意思,又听他感叹:“恋杀青山不去,青山未必留人[2]。所以不必强求。” 夕阳已彻底褪去,月光透过林木间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上,仿佛将他浸染同化,变作人间的月亮。 凡尘俗世,不该是月亮的栖身之所。一如勾心斗角的宗门,也不该是剑尊的心之所系。 赵梨攸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或许有朝一日,他完成了所有责任,会放下一切选择离开。不是离开灵岩山去幽篁岭,而是离开纷纷扰扰的人世,成仙或者成魔,再也不回来。 她晃了晃胳膊,从他手心里抽出自己纤细的手腕,没等他反应过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这是第一次,她不是舍不得澜光剑,而是舍不得他。 越寒霄只当是她亲近自己亲近惯了,她主动抱他都不知道抱过多少次了,这会儿忽然牵他的手,应当只是她一时兴起。他自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没回头看她,只是轻言细语问了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累了。”她自己也没注意,平时为了澜光剑去接近他的时候,开口闭口都是“我舍不得你”,偏偏到了这种时候,她却说不出“舍不得”这种话了,而是找了个无关痛痒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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