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彧:“……嗯。” 陆夺两眼放光:“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的——你是不是经常能领兵打仗?” 方彧转过脸,沉默半晌,干巴巴道:“……能打仗,是什么好事吗?” 陆夺语气轻快:“当然啦,为了压迫者而战很残酷,但是如果能为了被压迫者而战,那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方彧眯起眼,对陆表妹这番颇可挖掘一下的言论未作评论:“……” 陆夺“啊”一声,忙捂住嘴。 方彧笑说:“我是你表哥的朋友,不要紧的。” 虽则如此,陆夺和方彧还是默契地绕过了这种敏感话题。 陆夺笑问:“姐姐,听说你是银联大的学生?” “……已经肄业了。”方彧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咬牙切齿。 已经过去这么久,每次想起还是会怒火填膺。 这估计要成为她一生伤心事了。 陆夺满不在乎:“那还是很厉害啊,我今年也想考银联大,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方彧笑说:“你想读什么专业?” “量子生物!” 陆夺坚定道:“总有人认为那些没有量子兽的人拖慢了我们科技进步的速度,我不认为这样——科学与人,谁是目的谁是手段?他们该搞搞清楚。” 一个家里有矿的很聪明的傻白甜。 方彧想。和她小表哥一样。 不知道她对于报销八千星币的罚款有什么看法…… 虽然顾少大概把八千块和八毛八平等视之,但她还是觉得这是很大一笔钱,不能总抓着一个人坑吧。 如果将来能更平均地坑一下,那她的良心……就损失得更有功德一点。 这时,顾少校的通话切进来。他的脑袋出现在车厢内—— 他扭头看了看正在闭目发呆的方彧,又转向他的小表妹。 “喂,你不会又向方上校传播了一顿你那无量子神教吧?” 陆夺一本正经说:“是平权,不是神教!”她立刻又笑嘻嘻的:“小表哥,今天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妈。” 顾舍予没好气道:“那你就赶紧回家——陈总长带着一群人又来了,又要吃饭。” 方彧仍合着眼,却悄悄竖起耳朵。 陆夺:“啊,好没意思,你就说我在学校不行吗?” “对了,方,”顾舍予不理会,转向方彧,“陈总长让我跟你说,你是不是也来呢?” 方彧:“……?!” 方彧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世道变了。 陈岂、安达都是息风党帝政贵族出身。坎特当政时,他们这群人向来与顾、陆这种新贵的商业王侯泾渭分明。 只有像伊万诺娃这种被同僚排挤出局的家伙,才会转而“委身”这些新贵。 不过,早听说新上任的总长陈岂是温和派——他当财长时,就和顾、陆这几家大财团私下里走得很近…… “人生地不熟的,我就不去了吧。”方彧说,“我把你表妹送过去。” 顾舍予完全懒得理会陈岂为何突然对方彧起了兴趣,随口应下来: “成啊。她狡猾得很,千万别叫她给跑了。” 方彧挂了通话,转过头。 陆夺眼巴巴看着她:“我不会跑的,姐。我知道我魔高一尺您道高一丈,您心眼比蜂窝煤还多——” 方彧:“……你从哪里想出这种比喻的?” “《每日奥托》。” ……真该检查检查了,是不是有人在她身上放了窃听器? 她先把狡猾的陆表妹交割掉,而后站在奥托川流不息的人海里发了一回呆。 而后,鬼使神差般,她的脚很有想法地走到了银河联邦大学的校门口。 “啊,我的校园卡被注销了?” 方彧不可思议地望向保安大叔。 保安抖动着小胡子,张开了嘴——下一刻,方彧的唇舌便已望风而靡,只能在对方喘气的间隙里插两句话。 “……是是是,我知道本来该办退学的,但我办了保留学籍休学。” “……是是是,我知道我两年没报道过了。” “……是是是,我的考试都不合格!” 方彧放弃抵抗:“是是是,我一个P事没有的普通校友,不该来打扰同学们美好的校园生活……” “方?”一个略有些沙哑温和的声音。 方彧如蒙大赦回过头——谢相易围着围巾,戴着一副皮手套,胳膊下夹着几本书,正抬手撩起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看了看方彧,又看了看保安,明白过来。 谢相易径自走向闸机,刷了卡,向保安说:“我带她进去。” 方彧愣在原地,被谢相易敏捷地一把拖了进来。 “……你怎么能进来?”她傻乎乎地问。 谢相易显然对银联大的校园很熟谙,也不看路,只垂着脖颈,将左手抱着的书捯过右手去,甩了甩手腕。 “你当初没学过吗?帝政时期,银河皇家学院是在……” 方彧:“是在一所图书馆的基础上成立的。” 谢相易:“那所图书馆是我家的。” 方彧:“……哦。” 她大意了,早该知道的,居然还问。 谢相易轻声细气:“他们把图书馆捐给皇帝,花钱消灾而已——不过,联邦建立后就不大提这码事了,后来就更不提了。” 方彧知道,“后来”指的多半是他父亲叛逃后。 “……但我祖父坚持把银联大的准入权留了下来。他说,宁可不要奥托的阑尾里的一个议员席位,也要银河的大脑中的一只板凳——你怎么想起回学校来了?” 方彧胡言乱语:“没事可做,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 谢相易点点头:“如果将来我有机会……要是能在这里读书就好了。” 他显得有点惆怅,方彧也有点惆怅。 两个很惆怅的人凑在一处,就是加倍的惆怅。 谢相易突然说:“今天有安达涧山的课,你要不要去看看?” 方彧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她在学校的时候就修过安达涧山的《死亡哲学专题》,是为了凑够人文类通识课的学分,随便选的。 选上后,没被熏陶得哲学起来,却体会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安达经常抽风式签到,一留作业就要一星期读七八本书,好像学生们都是无限小马达。期末考试时更是心黑手狠,经过他手的卷子,往往会让助教调分时调到哭。 每年挂在他手下的学生,如过江之鲫一般多。 但每年毅然选他课的学生,也如屠宰场里待宰的鸡一般多。 虽然离他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但教室里已几乎坐满了人。 谢相易和方彧从后门溜进去,坐到了最后排。 上课铃还没响,安达站在讲台前,低着头。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上节课的报告,浑身散发出“这届学生都完了”的气质,像拿着镰刀的死神。 “诸位的报告写得烂透了。” 上课铃刚响过,安达就立刻冷冷说: “你们读完阅读材料了吗?没有吧?没关系,有些苦果是要到一定的时候才不得不品尝的,到时候不要因为这门课跳楼就行……” 跳楼?! 下方登时一片瑟瑟,人人自危。 “虽然是有关死亡的专题,但我不提倡你们过早实践。该来的迟早会来,没必要像赶集一样匆匆忙忙。” 众人:“……” 安达顿了顿:“哦,对了,上节课向教务举报我的那位同学……” 他的语气好像他知道是谁举报了他,只是按照规定装作不知道。 底下的同学脸色发青。 安达:“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想在我们的课程中掺入过多的道德评判,但教务委员会提醒我教学内容要首先‘以保护青年的心灵为目的’。” 他冷笑一声:“如果你们已经这个年纪,还需要别人‘保护心灵’,那我们的教育恐怕走了岔路——打开书,上课。” “……” 一片死寂后,教室内响起哗啦啦的翻书声。 方彧低声说:“……他还是这样,我想起被他支配的痛苦来了。” 谢相易:“其实,他对自己的学生最没顾忌,说过很多作为‘安达’原不该说的真心话。” “不,如果你真选了这门课,你就会希望他多说点假话。” …… 安达涧山的课和他的文章一样,文辞古雅、内里尖锐,是裹着华美锦缎的量子炮。 下课后,学生们一拥而上,抢到讲台前。 安达一一回答学生的提问,虽然很不客气,倒也没有拂袖而去。 只不过在他连续皱了几次眉头,客气地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愚蠢”后,围绕他的人潮自然而然地退却了一些。 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响起,人群总算一哄而散。 安达走下讲台。只剩一个学生仍然跟着他。 方彧翻着书压低声音:“我一直很好奇,你觉得老安达打算让谁接班?” 谢相易瞥了她一眼:“当然是眼前这一位,安达岚川就是老安达当宠物养的,有名的废物了。” 那个学生踮起脚,摘下衣架上的呢绒大衣。待安达走过来时,便后退一步,很自然地为他披上。 安达毫无表示地接受了,似乎已是一种习惯。他只是抬了抬下颌。 那学生立刻领会,将公文包递过去,还顺带拉开了拉链—— 方彧眯起眼:“可是他好像一门心思只做学术。而且就他这种拒人千里的性格,怎么可能拿得到选票……哎,那个人在干什么?” 谢相易抬起头:“什么人……” 他忽然语塞,神色大变,露出点罕见的震骇。 方彧不明所以:“怎么了?” 谢相易瞪圆了眼,居然忘记了装模作样地讲礼貌—— “你瞎啊!那不是……裴提督吗?!” 方彧:“?!” 她眯起眼。裴行野穿得像个大学生,又戴了眼镜,刚刚混在人群中,她居然根本没认出来。 安达披上衣服,裴行野替他拿过公文包,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 见二人走远,方彧和谢相易才敢对视一眼。 方彧大为震撼:“裴提督有什么把柄在安达手里吗?” 谢相易麻木地摇摇头:“……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像个酒店的大堂经理或者管家一样?” 谢相易似乎也很震惊,低声自语:“安达吗?难道是这样……不,也不一定……裴提督一贯是那样的……不过,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明白了……” 方彧:“如果是哪样?你明白什么了?” 谢相易猛地闭上嘴:“不行,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我得找到证据再说。” 方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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