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要去蓬川,最好的人选就在眼前,只是他明确说过此生不回蓬川。 于是她旁敲侧击地问过庚柔,是否还有他人也能出入蓬川无虞,庚柔倒是实诚,只说:“有是有,但有的要么死了,要么失踪了。” 不是死便是失踪还能称之为无虞吗?庚柔的汉话果然不太灵光。 最后,她捎上一张宽纸,先去找他谈一谈。 燎叶也在他的房内,两眼迷茫地正抓着木杵捣着药,药汁溅得十指泛绿。 水翠衫换成了绿灰圆领袍,发髻外包着厚头巾,一下子没了青楼女子的样,倒有些像是初入南疆的中原姑娘。 沈无淹听了来意,望了一眼那张平白无皱的宽纸,终于开口:“公主你为何非要前往蓬川?” 此前她什么都不说,并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觉得没有必要,现下她不想有所隐瞒,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上次在李成检府上,她一直不明白他关着摩弥徒是何用意,只知道李成检好像很担心自己会去蓬川。 但从军士的册子和王府诡异又高亢的音调,她忽然有一个设想——李成检想要找到控制摩弥徒的方法。 她开始简单地以为李成检此举是想解青络脑的毒,但若试着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思路便轰然打开,李成检分明就是想谋反! 对于这番惊天设想,沈无淹却波澜不惊,甚至有些不以为然,“这世上没有能控制伥人的办法。” “伥人?”她意识到他指的是摩弥徒,也是,沈无淹对伥人的了解比她更多。 “即便他想,也不可能做到。”沈无淹言之凿凿。 她表示认可,却仍旧担忧:“如果他找不到方法便算了。但我很担心青络脑这个毒被他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发现后,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譬如,他只需要将一个伥人放到京都的人稠密集的街市里,不到三天,整个京都恐怕都会笼罩在青络脑的阴霾里。”她绝不是异想天开,这很可能发生的。 她几度想翘起腿挠挠伤口,终究还是忍住了,“我不知道他为何不希望我去蓬川,或许要到了那儿才知道。而且庚柔告诉我,蓬川上有一种药,若是被咬后三日内吃下,就有很大的几率不会变成伥人。” “鲸死草。”沈无淹答,却仍旧不以为然,“但最多只有三成的几率,所以其实没有人把它当成解药。” “既然有希望,最好还是一试。”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救岳庸这么简单了。有了鲸死草,起码会有一些筹码,而且她想的更远更大,断了青络脑这个毒,再杀了所有伥人,才可免除一切后患。 眼看无法说动李及双,沈无淹换了个方式劝她:“此事公主去做还是太过危险,你既不会功夫,也没有在荒野生存的经验,进山无疑于送死。” 李及双却笑了,丝毫没有把他的劝告放在心上,只转而说:“我在砍人手指时,从来都先做好了自己断指的准备。” 沈无淹并不回避她的目光,好像也想要努力把她看透,然后再动摇那份过于天真的决心:“死了便了却今生事了,但变成伥人也无悔吗?” 她倒有些不屑:“万箭穿心之后还能再战,一向是我的追求。” 沈无淹彻底没了话说,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尴尬到燎叶发现自己的存在颇为多余且显眼。 眼见他无法说动,李及双便断了念想:“罢了。” 正在这时,早就停了药杵的燎叶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插了一句话:“如果不进入村寨,只是去找鲸死草,应该不至于很危险。” 二人齐刷刷地望过去,燎叶偏了偏脑袋,不敢去看沈无淹的目光,只迎向李及双的面说:“若是公主定要去蓬川,小人可为公主指路。” 沈无淹冷冷地打断道:“胡闹。”倒有些大家长的做派了。 李及双瞧着燎叶的身板,斟酌了一番,才说:“多谢燎叶,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有些担心。万一你死在山上了,我不幸还活着,到时我同样出不来。” 沈无淹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离谱”二字可能已在心间翻滚,但对上李及双的视线时,最终只将脑袋扭开了,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及双倒是觉得他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堂而皇之地质疑她。 燎叶却并不觉冒犯,反而笑着坚定地说:“这点公主不必担心,我虽身板弱,功夫不到家。但我心细,记性也好,倒是你可能会死在山上,我自己出来了。” 李及双慎重地思忖了一会,才退而求其次地应下:“也罢,有总比没有好。” 于是勾勾手要她快过来详细说说,从进山第一步开始,哪儿有坑哪儿有阱,全都不要放过。 沈无淹在一旁听得头胀眼痛周身不舒服,又不发作,兀自在凳上闷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松口:“既如此,我便与你们同去。” 燎叶眉飞色舞了两眼,看到李及双仿佛没有听到的样子,便歪着脑袋稍稍朝她的视线处凑了凑:“公主,敖哥哥说他愿意了。” 李及双点点头,将宽纸卷起,又在桌面敲平边侧:“我听到了,他只是愿意,并不是想去。你可知道这两个之间有多大的分别?” 燎叶微张着嘴,迷迷茫茫地眨了眨眼,甩了甩脑袋,在她看来,这之间根本没有分别。 “你想去,他只是愿意,这就是分别。”李及双从袖中扯出一条胭红的麻结带把纸系好,塞回袖中,“明日一早出发,今夜好好睡。” 燎叶直到她出了门,才慢慢缓过劲来,开口道:“敖哥哥,公主的意思是不是不让你去了?” 沈无淹这才捏了捏眉心,自嘲地一笑,道:“我总是忘了她的性子。” 说罢起身追出了门,燎叶什么也没听懂,就只知道两个人好像瞒着自己,在说别的什么话。 明明他也要参与其中,但整件事好像又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到得李及双门前,沈无淹又犹豫了。 旁人都误解了一事,他并非誓死不愿回蓬川。 虽然他的过去,带着能燎原的火星,埋伏在将熄不熄的灰堆里,等着他懈怠松懈之时,伺机而起,将他活埋后啖骨食髓。 如果敲开这扇门,那便是再次踏入那片窒息、绝望的黑暗里,自己倒上活埋的土,再奋力刨出生路。 若是他一人,倒也无惧,毕竟前半生都是刀锋走险,浪里奔涌,无非再受几次伤,连死都不足惜。 哪怕是身边多带几个人,他都无所畏忌,说去便去。 偏偏要去的是她,他下不了决心。
第12章 萧萧前村口 他终于还是敲开了她的房门。 她正握着那枚乌金斑盏,又往脚踝的那串殷红处滑过来推过去。乌金斑盏通体透凉,能够驯服潜伏在伤口里的小兽。 “何事?”她问,装作无事,脚仍搭在桌下,并不打算收起来。 沈无淹刚才进门那一晃眼看得清楚,她脚踝处有一道深红色的印子,分明是鞭伤。 这一下,他便忘了要说什么,只是问:“公主你受伤了?” 她避而不答,转而说:“你若是不想让燎叶也去,就自己同她说。” 沈无淹往她走了一步,澄清道:“燎叶不是小孩了,可以自己决定去向。我也并不是不愿去。” 她指节酸了,便将斑盏放在案上,左右五指来回扯着,看着就是一副抗不了风吹雨淋的小姐样,是镶在锦屏上最耀眼的明珠。 任谁瞧上一眼,都不会以为这颗明珠能狠到连自己都割。 见她不应,他又说:“公主想要找鲸死草,我去便可,五日内必回。” 她饶有深意地一笑,如猛兽和和气气地伸出了利爪:“你有没有想过,你以为的关心,其实是不信任甚至轻视呢?” 话说得一针见血,斩断了所有通路。他明白多说无益,再坚持,她很有可能不让自己去了。 于是他转了话题,又绕了回去,“受伤了不抹药,伤口容易溃烂。” 他说得笃定,因为这几日来,她身上没有半点草药的气味。 “擦了,在身上。”她倒没有跟他赌气,而是认认真真地应了。 说罢拍了拍衣起身,面无表情地朝他挨过去,悠悠地问:“你要检查么?还是说你喜欢帮人擦药?” 她便是有这点好,从来对事不对人,但扯到旁的,顺手就是要绕回他身上的,让人无力招架。 他想退后,又怕她猛地靠过来反而摔了,便后撤了一步,伸出手虚虚地将她围住,同时不忘劝诫:“公主,请自重。” 她抬头看他说得决绝,脸色却如临大敌,仓皇无措,便退了退,状做无意地扶了扶差点闪到的腰:“你倒是想看,我却不想给了。” 沈无淹又是脸色一变,末了抬起头,一双眼真挚得不像是要占她便宜,而是纯粹地、虔诚地反问:“看了,就准我去吗?” 她却不知道他还能转守为攻,笑在嘴边凝了凝,继而慎重地点点头,两手搭在腰间,要去解玉带:“看了便能去。” 沈无淹生怕听到带扣解开的声音,连忙抓住她的手,再不与她玩闹,顺势从袖中拿出一个豆青色缺了口的瓷瓶,递过来:“这个治外伤很是有效。” 她两只手还被他抓住,他便将瓷瓶放在了案上,松开她的手腕,一面朝门退去,一面说:“公主擦过,便算看过了。我现下去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不知今日还够不够时间……” 一句话没说完,人都不见了。 她轻轻地靠在案边,看着他一路望着地面,半是慌张,半是解脱地逃了出去,终于笑出了声。 “擦过便是看过”,真亏他还能接得住她的话。要不是逃得快,这句话,她还能接着再展开来发挥发挥。 手边的瓷瓶也像极了他,不是富贵耀眼的样式,瓶身上的漆纹都掉了色,却是干干净净闪着光泽。 瓷瓶上紧紧地塞着松木粒,结结实实地裹住了药味,没有让这苦辛味勾起丁点不愉快的回忆。 她用指腹磨了磨瓷瓶上的缺口,收进了袖中。 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如就这样同他闹着,直到顶上的梁木被风雨侵蚀朽去,脚下的地板日移月陷,他和她仍旧好好的。 谁也没有变成伥人。 ** 走之前,李及双去看过庚柔,托她扮成自己的模样,再与伍季海手下人扮成的沈无淹一起离开巴黄。 庚柔同意了,她每天日思夜想,就想离开巴黄这个狗来了都吠不动的地儿,现在知道还有马车护送,两只眼睛美得都发光了。 沈无淹晓得前往蓬川最近的路,快马一日之内就能进山,这样一来,甚至都不需要庚柔扮作李及双避开李成检的耳目。 路上他只简单地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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